是啊,或许真的再也不可能了。过去不可能,以后大概也不行了。她开始隐隐有了这种感觉。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方宁回望自己的成长轨迹,是那样平安顺遂,和千千万万个燕城小姑娘的生活都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找不到任何脱轨的理由。
方宁想到最后一次见到小舅舅时,他那样释然地笑着说不后悔。假如不是他的意外死亡,恐怕有些秘密、有些心意永远都不会有得见天日的一天。
她望了一眼窗外黑漆漆的天空,那里一颗星星都没有。也是,在空气污染严重的燕城市区,怎么可能会看得到星星呢?
可是,在那一刻,她隐隐觉得在那浓墨般沉黑的天幕之后,似乎真的有神灵在冥冥之中注视、操控着这一切。
就好像某种既定的宿命隔着二十几年的时光再一次降临。
如果说在这一系列事情发生之前,他们还都多少有一点逃避或侥幸——其实这世上大多数人本就依靠着这两件屏障自欺欺人地活着。可到了如今,他们都相当清楚,剧本上写好的分别再无任何更改的余地。他们不能再为这个本就风雨飘摇的家庭雪上加霜。在这种时候,个人的悲欢变得格外没有意义。
“还是去南京么?”方继亭问。
南京吗?
方宁好似站在一片灰黑色的迷雾之中,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道金黄色的光亮。她贪婪地向光照来的方向望去,那里有她幻想中最美的桨声灯影与最热闹的庙宇长街。
她最后看了一眼,转过身去,走进了迷雾更深处。
那毕竟是…….太久之前的事了。
方宁摇头:“不去南京了。”
“那想去哪里呢?”
“哥哥,我和你一起去大理吧?之后我自己去沪城就可以了,不需要你送。”
假如到了最后,还要享受这种不平等的照顾,折腾得哥哥四处跑,那可真的太不像话了。再说,最后的那段路,她想自己走。陪伴只会使她变得更加脆弱。
“大理?”方继亭有点不敢相信似的,低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略仰起的脸上。紧抿的唇,清澄的目光,处处都写着坚定与倔强。
他就这样注视着她,好像要把这一幕一刀一刀,深深地刻进脑海的最深处。
而她凝固成一幅画像,沉默着任他雕刻。他雕刻着自己,却也雕刻着她,剜去那些冗余、不属于成年人的思绪,重塑成一个全新的她。
良久,方继亭终于点点头,说:“明白了。”
他转过身,一步步走出方宁的房间。走到门口时,停顿了一下,却依旧背对着她。
“晚安。”
==
第二天晚餐时,方宁把自己从大理直接去沪城的计划向爸爸妈妈作了简要说明。
她本来已经在心里想好一二三条说服方行健和陈婉琴的理由,可出乎意料地,他们竟都没有反对,只是随意叮嘱几句,就随她去了。
爸爸妈妈是已经完全顾不上他们了么?
方宁低下头去,努力让自己不去想爸爸和妈妈之间的关系。反正,等她再次回到燕城的时候,一切就都已经尘埃落定了吧?无论结局是什么,她都得接受。
方继亭原本定的是8月15号上午飞往大理,在那边休息一晚之后集合。燕大和当地文化局先前就已经对接完毕,为他们在宾馆定好了房间。
但现在计划改变,很多东西都要重新安排。
机票改签到8月12号,又为方宁订了一张同航班的机票——这也是他们能买到的最早的航班了,再之前的均已售罄。
此外还要另找住处,他们依照攻略在大理古城订了两间客栈。
……
就这样仓促地安排好行程,很快就到了出发的日子。
方行健和陈婉琴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临走时,方宁抱了一下妈妈,又抱了一下爸爸。
陈婉琴摸摸她的头,说:“路上注意安全,听哥哥的话,到大理和沪城都给家里报个平安,知道了吗?”
方宁乖巧道:“知道了,爸爸,妈妈,你们回去吧。”
方行健又叮嘱了几句后,门才在他们面前缓缓阖上。
方宁又在门前站了一会儿。
再次看到门内的世界,就要到五个月以后了。到了那时候,爸爸妈妈还会和现在这样站在一起吗?她和方继亭之间,又会怎么样呢?
墨绿色的防盗门上依旧贴着今年年初时贴的春联,只是原本火红的颜色已经褪去,淡金的碎片镶在褪色的纸上便显得有些突兀而单薄了。
“百世岁月当代好,千古江山今朝新”,横批是“万象更新”。
万象更新,是祝福,更是难以改变的客观规律。
方宁忍不住伸出手,在对联上轻轻抚摸了一下。
到了明年,家里还会贴上新的春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