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民国】零碎嫁--第十二章 迷途不识归家路,看戏不期遇命案(2)

正文 【民国】零碎嫁--第十二章 迷途不识归家路,看戏不期遇命案(2)

女子撑着一把伞,上穿桃红线绉对襟短褂,用翠兰缎镶蓝缘,下着玉色罗缎百褶裙,胸前挂着一条长长的长命锁。这副打扮像京剧中的女罪犯。

被女子称呼为段老爷的男子原来是沪上开酒行的段家民,见喊转过头去,细细看身后的人,肚子一半都是酒,醉意深深,女子把伞打的低,从他的角度看只能看见小半张脸,单靠半张脸,他辨不出这人的身份。

女子往前走了三步,慢慢打高了伞,再喊:“段老爷。”

顾微庭觉得声音十分熟耳,定睛看,也觉女子似曾相识,就是如何也记不起来了。

桥堍两端皆布一盏凤形镂空橙灯,一盏暗一盏明,飞蛾攒聚在明灯边上,薄松松的翅膀扇动,依稀扇出了黑影。

泛黄的灯光将女子笼罩得胴朦飘渺,她迈着小莲步在狭窄的月石桥上走得丢丢秀秀的,若没有那个和打气猪一样的男子,不啻是一道可目的风景。

梨花月,映水央,佳人撑伞步款款。

终于看到了整张脸,段家民笑的脸上的肉一耸一耸,一根手在女子身上上下指点:“侬是勿是春燕楼?”肚内的酒发作起来,看人模糊又带重影,就算是天王老子在面前他也是分不清。

“段老爷好会说笑,我勿是春燕楼,难道是夏燕楼伐?”女子低鬟格格一笑,这一笑百媚千娇,万花失色,见者酥麻半边身子。

女子再走进一步,软软倒进段家民怀里,和棉囤沾了水一样。

温香软玉在怀乐得段家民嘴里唉哟叫,那尚留着酒香的手不住摸起靠在胸膛上的小脸:“方才留侬住夜,侬倒是一推再推,散了局就投怀送抱?”

女子收起伞拿在左手边,右手枭开摸脸颊的手,温言解释:“我还没与人点蜡烛,小先生一个,方才在顾家,段老爷当着这般多哥哥面前邀我做荤,若答应下来了明日整条马路都得知道我变成大先生,便去不得顾家的局,挣不到这份钱。段老爷不知,今回顾少爷请个先生,都是小先生。”

“这话是什么意思?”在怀里的女子故意不站稳,段家民揽住她的腰肢往前走几步。

女子偏过头,凑在段家民耳朵上错落错落几句:“近日老爷时运不济,好端端个酒竟然出现了问题,日夜发愁,块垒没胸,便想点个大蜡烛慰藉老爷一番。”

听女子前半截的话,段家民恨得咬牙切齿的,听到后半截又笑的开心,女子的脂香粉香腻人,把胸中高高的块垒击碎成星,什么忧什么愁都飞到爪洼国去,摸在腰间的浑手往上移动,说:“先生这是不当大也不当小,要当尖先生?侬今晚纵性儿放乖,我可喜欢得紧,生意上个事情解决哉,今日与侬点个蜡烛快活一场。”

“那就先恭喜老爷生意更上一层楼。”女子咬紧牙根,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夹紧了咯吱窝不手暗度陈仓摸到乳儿,“什么尖先生不尖先生,老爷莫这般说,不过拘倦而已。今日点了蜡烛,往后只要老爷叫局,不都能借着酒局花局去床上白相一场。”

甜甜的话进到心坎里去了,段家民连说几句有意思有意思,二人就往法租界那头走,走了一半,怀里的女子忽然脚下一个趔趄,直接跌倒在地,脚上的一只鞋儿飞到桥下的冰水中。

没了鞋,女子使性动气,坐在桥上七扭八扭不肯起身,把头发团都扭散了,一力撺掇段家民下去拾,不拾就不走:“女子无鞋不走路,今日没鞋穿,我可就赖在这儿不走。”

贪酒溺脚跟的段家民见她可娇可怜的模样,这心儿都跟着她跑了,哪有什么主意,心里只想赶紧带着人去床上建交,两下里受蛊,一丝不犹豫,径往桥下去。

姑娘鞋儿小且轻,半沉半浮在水面上,离河次并不远,但伸长了手也够不着,段家民寻思找根树枝捞,恰好旁边就有树枝,就在他弯腰捡树枝的档口,冰冷的水央里窜出一个瘦瘦的妙人影儿,露着肩,散着头发,头微微侧着,正好能看见半张脸。

段家民嘿哟一声,心想不是刚刚丢鞋的春燕楼吗?他盯看那一截玉白一样的肩头,往水里走,说:“侬怎的到水里去了?”

段家民从后抱住春燕楼,谁知水中的春燕楼反手将他按进水里。段家民喝了酒,反抗的意识微弱,也无有力气反抗,被人按着头,眼鼻嘴吃了好一会儿的水。

水里剥地发出“咕咚”声,惹得桥上的女子爬起身来支颌观看,看水里的人无声挣扎到不再挣扎,断了气儿,毫不掩饰喜悦之情,扑哧笑出声,说:“大酒鬼,肥到肉都凸晒出离,浸死你。”

等段家民彻底断气,方才水中的那个妙人影,捡起浮在水上的鞋,朝桥上的女子挑起大拇指。女子默会其意,理理衣襟头发,明明没雨没雪偏撑开伞打到头顶上。大冬日的,她并不知道冷,光着一只脚雀跃离去,嘴里小声念:“春桃细柳皆是春,粉乖绿闹谢东风。”

念到将至台阶时,别有兴致,踮起脚尖在原地优雅转了一个圈儿,一褶一褶的裙摆和荷叶似的撑开,露出脚踝上的蝴蝶,说:“我唔系春燕楼,我叫甄慈也系甄钰。”

在暗处避风的顾微庭看了一折戏,以为是一场风流戏,不想是一出杀人戏,看着桥上女子离去又看着桥下的身影离去他才现出身影,走到桥上低眼一看,一具尸体背朝天沉在睡里。

一阵冷风向面上刮来,他眯起了眼,不想迎风把火,忙摘下眼镜放进口袋中,匆匆离开郑家木桥回到公共租界里去。

顾微庭在路边招呼黄包车,他从数十辆黄包车中一眼觑定了停在树影下的车夫。

车夫趺鼻阔面,足有七尺长的身材,磨得起了毛边的裤灰短棉袍不紧不松的着在身上,千补百衲的抿裆裤没能遮住壮硕的腿,踝骨露着一截如老福橘的皴皮,是被寒风侵蚀的痕迹,足下的登布鞋也是豁了好几个口,土黄的脚趾都能看个碧波清爽。

顾微庭觉得他是个老实人,因为他笑起来阴骘纹宛然可见,说起话来腔儿亮。

和他祖父顾汝生一样,面有阴骘纹,腔儿亮如洪钟,说一句话十里且可听到。

祖父常说:“手脚黏赘者,定是鸢肩局背。因为小偷小摸之人总是曲脊耸肩偷窃,久而久之,腰板子挺不起来,肩也打不开了。”

顾汝生是京城人,曾任广东道台,性刚易怒,一生有三个儿子与一个女儿,儿子吃棍棒长大,女儿捧在手心尖儿宠。女儿嫁到沪上,他也随来,女儿死后,他就带着女儿的孩子去了京城。

这个孩子便是顾微庭。

因不知路,顾微庭只对车夫说了三个字:“顾公馆。”

“顾”是沪上着姓之族,无人不知,车夫听此话,扬起一个笑脸,不说苏白了,用普通腔话来问:“这顾公馆如今有两处地,一处在南京路就在公共租界里头,一处在法租界的霞飞路里头,你要去哪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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