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岁岁无忧）
在临终时他曾试着回忆。
这几十年的人生没什么值得后悔，除了一样。
每次一见她，他的心都疼的厉害。可如果不见，会疼的更厉害。这么做无异饮鸩止渴，但苏鹤行没别的法子，甚至有时他都有点厌恶。
——厌恶自己的长命。
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从没想过自绝，那也不是他的作派。他曾许诺她永远跟着他，所以她离世后一直没下葬，而是留在他寝宫。
原本他也以为这只是份后知后觉的爱，过些年总会忘记。
可随着时间沉淀，他却越加刻骨铭心。也不是刻意不立后育嗣，可一想到那人不是她，便怎样也提不起来兴致罢了。
皇帝他做过。可岁岁的爱人，他从未做过。
——卸下担子那些年，他背着蒙了黑布的匣子游历。
孩子们总会追逐着背着匣子的他，开他玩笑、想掀黑幕，他会因此冷着张脸制止。
孩子们一见到他这张冷脸，也就吓得轰然一散了。
后来有天夜里一个孩子躲在客栈，等他歇息后偷偷揭了黑幕，却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因为那具木匣里并没有猜想中的金银财宝华衣美饰。
只有一具吓人的骨骸。
他走了出来，冷着张脸对孩子说，不要吵到他妻子休息。
他肯定是个疯子！孩子吓哭了，慌不择路逃出去。他也被镇上的人惊恐害怕着，直到离开多年，都经久不衰的流传着这个故事。
再后来他带着她去了很多地方，数都数不清了。
这样的日子终在一天过到尽头，他事先选好位置，待一闭眼就会和她葬在一起。
如果，如果有如果的话，他一定会好好的做个爱人，只属于她的爱人。
那次他们会真的在一起，永不分离。
**
这是处破庙。
随处散乱的稻草，腐烂帘阙风中飘摆，神像东倒西歪，缺了个角的香鼎、残留的香茬，都在点明地点。苏鹤行睁开眼便看见了那道背影。
背影的主人丝毫没发现身后的人已醒来。正守在架着半石瓦不知什么的火堆前一动不动，专心致志又小心翼翼。
他的眼神逐渐变化，从清冷过渡至狂乱、炙热。
他明明记得他已死，和她葬在一处！但现在这里分明是……苏鹤行一眨不眨望着那过于纤细熟悉的背影。只望着她，眼前起了白雾，轻眨后恢复清明。
她的衣衫打着补丁，也很宽大，显得身姿都没长开。两条麻花辫蓬松微黄，他却硬看出几分玉雪可爱来。
不知何时那背影随意的回身一瞥，只那一眼却差点咬掉自己舌头。“您，您醒了！我，我守着火，马上能喝了。”
就连第一句话都和他记忆里的一样，结巴。
苏鹤行直望着她不作回答，他隐隐觉得哪里有古怪，却宁愿沉寂在这片刻的幻境中不去想。
她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也不知道自己哪做的不对。但被这人直盯着看，实在需要很大定力才能安坐。她有心遮掩，一片红晕却爬上脸颊。
他依旧直勾勾望着她，突然伸手。
她咽了口口水，有点不敢置信的指着鼻子。“难道，是要我，扶您起来吗？”说完又立刻摇手，两条辫子甩来甩去，像拨浪鼓。“不行，您现在，不能，起……”
和柔软外表完全不一样的坚持。
她话还没尽，苏鹤行已经强行坐起。她呆愣看着他胸口沁出血。也顾不上什么身份悬殊，手就压上去。望着他的眼仁湿漉漉，像想哭又不敢哭。
苏鹤行却就势抓住她冰冷枯瘦的手，他一字一字的斟酌，温声开口。“救我的人是你？”
他声音轻柔，又因为高烧暗哑，好听的简直是天籁。但看他失血过多的样，她哪还有心思回味声音美不美，不自主就带上泣腔。“怎么办？您又在，流血。”
多久没听她说话了？苏鹤行心中一阵抽痛。她的手湿冷微颤，他渐渐收紧，眼神变得更加浓幽。“看来姑娘是我救命恩人了，敢问芳名？”
“别提这个了。我有药，我去拿。”她又急又慌，还记得按紧他的伤。
那伤之前明明处理过，现又从她指缝汩汩涌出，有些已经流到裤腰。纯粹的红染上清嫩指尖，暧昧而诱惑。
她面容失色，抽手想走，却没料到对方实在握太紧。一个没站稳又踉跄跌回他胸前，一抬眼，那双让人眩晕的凤眸还是睇着她。
“告诉我你的名字。”他直直看着自己，好看的唇失血泛白，出奇执拗。
她呆呆的，被蛊惑的忘却了一切。“我叫岁岁。”她从没想过他会和自己说话的。甚至在他清醒时，她都万万不敢在他身侧。
因为那是种亵渎。
她认识他。那天是中原的佛莲诞，也是她一生最美妙的日子之一。那么多美貌的白衣女子簇拥着，铁鹰七十二卫身骑整齐划一的宝马跟在身后，虽然他只着了身简单的暗绣梵纹紫衫，俊美面容上也无甚表情，却让挤在人群中的她缓缓想起两字——‘天神’。
是啊，只有天神才会有那样的容光。而她却是个亲吻他脚趾都不配的存在。
那日白云寂寂枯草萋萋。她从溪边路过，一地死尸，顺着黑衣死尸往下游去，便看见晕死在草丛里的他。连一刻犹豫都没有，她决定救他。
“岁岁？”他似在静静回味这个名字，深眸中单单倒映一张娇小的脸。“好名字，果真一见忘忧。”
他居然下了这样高的评价！
“是，是吗。”她颤的像只鸡仔。和他贴这样近，近到他温热的气息都扑在面上，麻酥酥的。她不自禁地攀住衣角，心跳那样快。刺痛、眩晕、喘不过气。
“大恩不言谢，在下无以为报，不如。”他望着她，浅薄的唇上翘着。好看的眸里似乎盛满了夏夜的星。
“以身相许。”轻柔柔四个字，却让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岁岁怔怔望着他，忘了言语。血沿她的指尖流下，洇湿大片。也提醒了她，触电般往后倒退一步。
这次很顺利。
她一路逃出去，靠在冰冷失修的庙墙，手背挨着的脸滚烫。触眼望去，晒化的雪凝成冰峰，狭长锋利，倒挂屋檐，日光被它折射出奇幻的丽彩。
岁岁心神剧烈的激荡。
一会是那人醒来揽住自己的温柔模样，一会是他骑在宝马上的英姿。还有那句‘以身相许’，忆到这她猛地捂住脸。
他认真的吗？可说假话对他有什么好处，还是他真对自己有意？
呸呸呸！她突然左右开弓的给了自己两耳光，那声音在万物静籁时格外清脆。分明是个跪他脚边都恶心的存在，居然敢肖想这些。
他那样的人，只有九天仙女才可相配。像她这样，别说以身相许，想一想都是龌龊的。
他八成癔症了。刚才按他伤口时，那么烫手，他还没退烧。
是，一定癔症了！
糟了，明明他伤那么重，流那么多血，她却在这烦恼这些根本没边没际的事。
苏鹤行微阖着眸，雪光照在他失血过多的脸上，魅惑圣洁并存。抛却身份不言，他生的很好，那种好甚至穿越了性别。
一双凤目似睁非睁，脑中走马灯般梭织醒来发生的点点滴滴。
不止是她，其实苏鹤行内心也有迷惑。虽不知何故，也不知是否还在梦境，但既然已经回到当下，他就不可能白白错过。
苏鹤行手握重权多年，心性非常人可比。即使身处弱势，那磅礴气势依旧让人无形矮下一截。
岁岁进来就被这一幕镇住了。
苏鹤行却突然一睁眸，眼神转厉。“岁岁，过来。”
还没想通他怎么发现她进来的，就将揽入怀，唇峰压上他颜色微青的食指。她吓了一跳，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逼人的眩晕迫的他身形微晃。
他稳了稳心神，用气音道。“禁声，有人过来了。”
八成是他的仇家追来了。
岁岁瞬间悟了，眼睛亮晶晶的，动作幅度很小的朝他微一点头。苏鹤行知道她能做的很好，就跟他记忆里的一样。
一脚踹翻燃的正烈的火焰，又用蒲草小心推开地上火烧痕迹，飞快沉默有序的展开一切，直到完全看不出便要过来苏鹤行离开。
苏鹤行没就势把虚弱身子交给她，反而突然揽住人。
岁岁一下被他拉的很近，两人面朝面贴在一起。是眼花吗？她看到他的唇角翘了翘。
不等多想，下一秒随他朝外跃去。
天边云霞像孩童随手乱画的波浪线，有着奇怪的规律感。一隐一现，每一下的出现，都似引起了他们的共振。
这是飞起来了啊？
寒风自岁岁脸边拂过，她差点尖叫了，立刻本能的回揽住他的腰。一切如隔着毛玻璃般不真切，她回头看，破庙在三两息后消失不见。
既然他有自保能力，为什么要带自己走呢？多带着她不累赘吗？还是他还用得上自己？岁岁想了半天，觉得这个答案最合理了。
苏鹤行足尖在离地数丈的苍松枝丫轻点，惊落一小片雪。长长鬓发被山岚吹动，行动宛若流尘。她心跳如擂，小脸让风割的红彤彤。
他怎么这么厉害呢？
可他还受着伤呀。
岁岁半是敬慕半担忧着，也不知他到底借了几次力，身子恍然轻震一下，似是牵引到了伤口？岁岁的心也跟着颤了颤，紧攀住他才没摔下去。
苏鹤行借力渐频，她脸上忧色也越来越重。
两人来到条蜿蜒的小溪。两岸树影被日光染成橘红，他飞跃时那些橘影被迅疾甩在脑后，又在轻微的荡漾中显出难以形容的虚幻感。
他脸色更苍白了，岁岁不知如何是好。
让他放她下来？打搅到他？哪个后果更重？左右为难时，又是异常剧烈的一震。这次没再稳住，两人齐齐坠了下去。
‘砰砰’两声。
五脏六腑都似移位了，岁岁疼到眼都睁不开。歪斜斜爬起来，原来落在河床上。苏鹤行离她不远，正面朝上泡在涓涓溪流中，周身水域染红，片片白雪点缀其中。
岁岁呼吸一窒，几乎瘫软。她连滚带爬的靠近，发现他还没断气！只不过也差不离了。他气息微弱，躺在那双眼无法全睁。
苏鹤行本就受伤，离开破庙耗尽了真气，替岁岁挡住坠落之势是最后的勉强。想启唇，却没一丝力气。在彻底陷入黑沉前，是她流泪的模样。
好像不管从前还是现在，都太容易让她哭了。
对眼睛不好。
**
彻底醒来已是两日后。
抬眼望去，窗外的雪早已半融，蒙着玻璃窗纸的室内光亮如昼。红泥小瓦炉烟雾升腾，不时发出咕嘟的几声气泡响。墙上几只腊好的野鸡，半新蓑衣淅沥沥滴着被热气熏下的雪水。
他认得，是溪边的那座猎人小屋。卸位后他曾带着她的棺椁在这短暂住过，再次在这张炕上醒来，都和从前一模一样。
唯独不见那道清影，难道，方才的一切真是梦境？
苏鹤行心里一冷，骤然坐起，窒息感铺面而来。
“您醒了？”突然响起的女音对苏鹤行不亚于天籁。他抬头，逆光中的女孩抓着几尾活鱼，两条麻花辫垂在耳边，鱼鳞微光晶亮，直照的他眯起眼。
看他终于醒了岁岁是喜不自禁的，悬着两天两夜的心稍安。她挂鱼净手，问他吃粥还是吃药，忙活来忙活去的，直看的苏鹤行一阵钝痛。
待她来到床边，猛地伸手抓住人胳膊，高烧暗哑的嗓音低颤。“你去哪了，我找你不到。”这貌似无辜的女子实则是个狠心人。
离世后居然一次都不曾入梦！
像这样活生生站在面前，还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
岁岁不知所措极了。两手各端了药粥，呆愣愣也不知该摆什么表情，莫名其妙地小声道。“我刚才，抓鱼了。给您补，”话还未尽，他突然展臂抱住她，那禁锢的力道几乎像要把她刻到身体里一般。
岁岁差点喘不上气，药和粥都要撒了。
苏鹤行深一呼吸，闻着她身上谈不上好闻的气味，确定怀中的温热真实存在，才堪堪稳住心神放了人，只是看她的眼神依旧浓的化不开。“以后去哪告诉我，好吗。”
其实他更想说‘我们在一起。’但现在这么说无疑只会让人受到惊吓，只能徐徐图之了。
他醒来的这番异常表现让岁岁彻底石化了。
抬首，正对上苏鹤行深幽的眼睛，嗫嚅了几下没说出个所以然。
“想说什么。”他一笑，勾起一络她垂在额前的长发。食拇二指轻摩挲，那几根青丝勾缠在他指尖，缠绵至极。
岁岁从没看到过他笑，一时竟痴了。呼吸都似忘了，哪记得要说什么。
他把玩了一会，轻轻替她别到耳后。指尖自耳廓擦过，很凉，凉的她打了个寒战。
他又顺势歪到迎枕上，以手托腮，示意她碗里是什么。
岁岁这才醒神，‘啊’了声不好意思的说道。“是药和粥，您想，先用哪样。”实在太简陋了，对山珍海味司空见惯的他，她哪好意思献宝。
“我都可以，只要是岁岁你喂的。”苏鹤行泰然自若的歪着，即使落魄，依然威慑性十足。
岁岁一下就楞住了。要她喂？虽然给他灌过药，可他都是昏睡着的呀！
“我受了伤，又内力尽失。难道不该岁岁喂么。”他似笑非笑，目光幽深。
怎会有人把指使人说的这么理所当然？这么冷的天，她的鼻尖却被逼出层密汗。心里叫嚣着一百个愿意，愿意喂您一辈子！但她表现出来的还是有点别扭。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实在太紧张了。
苏鹤行倒还好，药来张口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看。
难为岁岁一直低着脑袋，还要喂药，实在别扭。
她抵御着羞怯，脸一阵阵的烧，搞不好比他还烫。还有那怦怦乱跳的心声，这么近的距离，会不会被他听见？会不会嫌她心跳声太大太多恼人？
“不看着我，岁岁的汤匙准备往哪送。”他突然开口，她没出息的抖了下，没抓紧的碗往腿淋下去。
比碗下落速度更快的是苏鹤行。
也不知他干了什么，盛满药汁的碗瞬间飞出去，摔成八瓣。
苏鹤行骤然坐起，单手拉她起身端详，一寸寸的确定，直到检查结束他才一连串急声道。“烫到没有？怎么样？可有什么地方不妥？”
望着被他紧抓的手，一阵异样袭来。
他关心她？这份认知简直让岁岁神魂不俯体。她抬眼看了一下，眼眶再度湿润了。“您的伤！”
苏鹤行顺她目光瞥了一眼。果然又裂了，短短几天，反复撕裂。
还好现在是隆冬，不然哪怕是他也吃不消。
“都是我的错，沉不住气。您别怕……”岁岁慌急了，却还记得拿准备好的干净布条和剪刀。“我绞开，您的衣物，帮您重新包扎好不好。”
换成以往，在苏鹤行面前摆弄利器，还是他心脏这样近的地方，简直痴人说梦。就算是他恩人又如何？但岁岁现在全幅心神都在那伤口，根本回不过味。
“好，我不怕。”他温声鼓励她。
得到肯定后，岁岁深吸了几口气，一剪刀下去。
一条尺许长的伤口贯穿胸膛，皮肉外翻，狰狞至极。红红的新生嫩痂细开细裂，顶端还有黄色液体渗出，直看的她脸色煞白。
她赶忙嘟嘴，轻之又轻的呼了呼，又瞅了眼他，睫毛湿漉漉的。
盯着她小动作，苏鹤行心脏忽然激荡的停不下来，那份悸动远超世间一切。一瞬间苏鹤行甚至分不清自己在哪，在做什么。
岁岁以为他在不悦，有些忐忑的声音将人拉回现实。“不是的……小时候我受伤了，母亲，都替我这样呼呼的……”
她很专注，说话时将事先准备的草药轻按下去。那股利索，也不知平生如何颠沛流离，受过多少伤，才能如此熟练。
她一步不敢耽搁。努力控制着心绪，直到包扎完拢好外衣，一颗水珠才悄然隐入膝前布料不见。
苏鹤行一眼不眨望着她，声音都哑了。“你哭了，为什么哭。”
岁岁哪知他眼睛这么尖，忙摇了摇头，结结巴巴地反驳。“没，没有。”她的脸被属于男子的微冷指尖勾起，那张俊颜，也似被雪光渡上层柔和的霜。“说谎。”
岁岁嘴巴张了张，整个人都愣住了，直到他低低的哑声道。“岁岁，我想吻你，可以吗。”
我想吻你，可以吗？
可以吗？
这几个字仿佛带着梵音般降临，又像远古之声破世而来，激荡她耳边。
岁岁彻底懵了。
直到他薄薄的唇贴到她的唇上，温柔的让人难以自持。
她这幅模样让苏鹤行联想到某种娇弱的小动物，怜惜的不行，恨不得将人按在床上欺负三天三夜。他也旷的太久了，如果不是状况不允许，生米煮成熟饭也不错。
他缓缓睁眼，看到那双弯弯月眸里写满的震惊，心软的一塌糊涂，鼻尖与她轻轻相碰。“傻岁岁，吻你时要闭眼。”
小嘴嗫嚅了几下，岁岁的脸泪水肆意，更多的是不敢置信。“您，您……”
她从未遇到这样的事，惊慌失措，甚至到不知该做出何等反应的地步。她睁大眼看向屋外半融的雪水，又望回他幽深的眼。
居然糊涂了。
是梦吧，只有梦里才有这么甜美的事发生。可她怎么做这么恬不知耻的梦？
“鹤行。”
“……什么？”
“叫我鹤行。”他轻抚过她满是泪痕的脸。
“鹤——”她被蛊惑了，张了张口，却怎么也念不下去。太放肆了，哪怕是梦也不该如此过份的。但他的神情那样温柔，止不住的心动。
“鹤行。”他用眼神肯定。望着眼里心底都是自己的姑娘，苏鹤行心底涨涨的，还有些疼。指尖游弋，触到她额前那大片遮挡的刘海。
岁岁情动的厉害，直到他的指尖触到那一片‘禁忌’！才仓皇低头躲避。
不！不能被他发现她的秘密。就算是梦，也不能被发现。
苏鹤行的手尴尬地停在那。轻轻的，一声几乎听不清的叹息。“方才的问题你还没答。”
“什，什么问题。”岁岁傻傻跟着他的步调，因为哭过，声音还有些抖。
“为什么要哭。”
岁岁无措极了。要怎么答？太奇怪了，他受伤，可她是谁？有什么资格为他哭。她低下头，因为害怕被追问，不停发抖，从发梢到脚趾都在散发不安。
苏鹤行微叹，抚上去她的脸。“是因为喜欢我吗？”
岁岁猛地抬头，不自觉捂住了泛白的唇，双颊灰透。生气全无，她傻傻看着他，彻底失去语言。
满怀心事被人当场戳穿。
一遍遍的提醒不该失态的，但那不争气的泪还在控制不住的掉，还有一颗，挂在尖尖下巴。今天这一连番的刺激太多了，她已没办法做出反应。只觉头重脚轻，她的心意居然被发现了！所以他才会吻她吗？他是不是以为她是个随便的人？
那颗要落不落的眼泪仿佛冰晶，脆弱而美丽。
他伸手，轻轻掬住。“又让你哭了。”
对于刚才那个吻，苏鹤行也是始料未及的，他并不是个心急的人。但他不后悔，不管现在的岁岁如何想，她只能属于他。
她张张嘴没有声。内心苦涩万分，仿佛在砧板被揉搓。
岁岁再次没出息的沉沦了。
是，她是喜欢他！不，用喜欢这个词不精准。可她配吗？喜欢他的人很多，多的像天上的星，她是多么微不足道。可以和他近距离接触，得到他片刻怜惜，已是最高奖赏，她会带着感激活下去的。
也许，她说也许。
岁岁卑怯懦弱的捏紧手心。
也许若干年后她已是一抷黄土，而他已子孙在堂。如若那时，他能忆起曾有过这么个小乞丐。哪怕只有一瞬，也不枉她痴恋一场了。
傻得可以的岁岁做梦都没想到，她可能早已死过一回。
对面的男人，甚至爱她！
岁岁觉得窘迫，在戳穿后她该立刻逃的。可他那样好，好到她快忘了自己是什么。贪恋着，也舍不得离开。
苏鹤行蓦然扬起长睫，眼神微变。
上空传来盘旋的尖戾之声，然后是几声犬吠，木门大破。
身披重甲的数道清影跃入其中，岁岁连一刻思索都没有，立即扑在苏鹤行身上。他像早有所料，就势将她抱个满怀，还安慰性质的在她背上拍了拍。
泠泠的盔甲声，小小猎人屋，瞬间已经塞了一屋子跪地的黑衣人，静静散发肃杀之气。
在空中盘旋数周的海东青俯冲而下。穿破门扉，立在苏鹤行的床边。鼓起的鹰眼戾气逼人，物似主人型。他青衣长发，一言不发，所在的方寸之地以他为波心往外荡漾着清冷之意。
岁岁一时都傻了眼。
怎么能忘了，他是个‘天神’一样的人啊。
该死的卑怯再次俘虏了岁岁。
为首的苏耀头不敢抬，双手平举青碧剑身向上。“属下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一切的一切，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这么多人的驾临，让岁岁血液逆流。这些年了，她何曾敢在这么多人面前现身。
发现他们对苏鹤行无害后，她眉眼缩缩，手脚缩缩的拼命弱化存在感，想躲进床底。哪知压在她背上的手那么重，根本挣不开。
“你确实该死。”苏鹤行紧遏她的腰不让她逃，面容一片冷寂。他永远记得，苏耀对岁岁动过心思，目光不禁凛冽许多。
苏耀哪知主君在想什么？他脸色发白，一句话不说，剑刃猛的调了个个儿朝心窝刺去。
苏鹤行又怎会让他死。
重活一世连个人都看不住还有何用？
赦免苏耀后，一切就绪展开，只是在苏耀眼神不小心接触到他的岁岁时，难免带出几分不悦，搞得苏耀惶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