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教会里长大,自小懂得察言观色,最受修女们喜爱的特蕾西——第一次提出反对意见。
“为什么我不能出去呢?只是去工作也不可以?”
“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年长的修女对少女露出和往昔无二的温柔微笑,“教会是最安全的地方,你也是一直在这里长大的,最清楚这一点了。相信我们吧,这是保护你自己最好的方式了。”
“伊利妲虽然没有政府的统一监管,但也绝对算不上是危险的吧?况且即使是黑手党家族,也会出钱修缮教堂、提供教堂的日常开销花费。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修女不需要拿骗小孩子的话来敷衍我。而且……为什么偏偏只有女孩子不可以离开教会呢?”
听见她类似于质问的话语,一贯和蔼的修女逐渐沉下脸来:“并不是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就叫安全。湖面之下仍可能动荡不安。伊利妲的危险不只在于黑手党,还有很多别的因素,而这些,都可能把伊利妲变成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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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修女危言耸听的这些话,我再也不用听了。
特蕾西伫立在烤点心店的透明玻璃柜旁,望着里面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杏仁奶油挞,心里想着。
她偷偷瞥向站在一边的柳。柳还是一如既往,对玻璃柜里头的烤点心毫无兴趣。不过柳说了晚餐带她去吃西洲的菜,而且现在又在一边耐心地等待她挑选,这说明自己在柳心里还是很有分量的吧,至少足够让她为自己忍受不喜欢的西洲菜。
特蕾西很快就想好了自己要选哪几样,但是她今天出来穿的是最爱的社交礼裙,虽然样式并不花哨,却也配了小巧精致的手包,况且待会儿还要去高级的餐厅,她不想手里毫无风范地抱着一大包点心,就只矜持地每样包了一小点。柳替她结账的时候,略带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她这才想起来自己上一次只买一小包已经是半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她刚对柳产生了类似倾慕的恋心,虽然很喜欢烤点心,但柳带她来店的时候却为了所谓的自尊心只带了一小包回去,嘴上还要说是自己并不特别喜欢。年轻少女那点小小的心思自然是瞒不住柳的,她还记得柳直截了当的话语:“为了自尊心就舍弃自己喜欢的东西是件很愚蠢的事情,更何况你的自尊从来不是攥在别人手里的东西。”当时的自己太过可笑了,分明每一件衣服、每一顿饭都是柳掏钱的,却偏偏因为自己对柳产生了恋慕之情,就在消费上变得扭捏起来。
但,更重要的是。
她挽住柳的胳膊,微微抬头望向自己右侧的柳。
她想。因为柳从不会因这种无聊的事情就轻看我,所以我才能无需在意这些世俗眼里或羞耻或卑贱的观点。正因如此,柳才是我的月亮,而我要守着她,朝我的月亮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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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洲的高级餐厅里提供的正餐总是做得特别隆重而丰盛,每种菜肴都要用很大的盘子盛放,但真正能进肚子的,却只有很少的几口。所幸菜品的种类很多,一套全餐下来,侍者至少要收掉十几个盘子。
用到最后一道甜点,已经是晚上七八点钟。
“暂时还不太想回去。”柳用银质小勺拨弄着冰激凌顶上的切片水果,睫毛垂下,忽然出声。
“唔。”特蕾西不知道柳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她只好询问,“那么,您想去哪里呢?我陪您去?”
柳抬头。她的头发还是上午特蕾西帮她盘起来的那样,只是在外面活动了一个下午,原本整整齐齐的发型稍微有些松散了,一缕头发悄然从她右侧的鬓边靠近她的下巴,她却毫无自觉,嘴边的口红也因为进食稍微掉了一点,让一贯在外无懈可击的她看起来有了那么一丝小小的破绽。只是柳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她语气里带着狡黠:“带你去个你绝对没有去过的地方玩如何?”
柳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时,多半是为了捉弄人的。这一点,特蕾西本该是清楚的,但她看着柳轻松的笑和散落的那一缕在下巴处飘荡的头发,她不知不觉就答应了,然后被柳带进了赌场。
“记得我第一次带你来的时候吗?”柳望着大厅内喧闹的场面,侧过头问她。她想起第一次来之后的事情,瞬间被记忆绯红了面颊——
“你来玩玩看?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柳给她一个似鼓励似调笑的眼神,把手中的筹码递给她。
特蕾西暂且不知道柳的内心所想,但她清楚,柳不会喜欢一个畏畏缩缩、什么都不敢尝试的女人。现在的柳于她而言,无论是作为让自己获得自由的跳板,还是作为让自己内心产生悸动的那个人,她都一定要迈出这一步。鼓起勇气的特蕾西在柳的注视中,缓缓走近了赌桌。
柳手里有十几枚金色的圆形筹码,每一枚若是兑换成金钱都足以让许多人为之疯狂,也只有在塞伯暹边陲几乎是无法地带的伊利妲,才能有如此纸醉金迷的场面。
而特蕾西,把这十几枚金色的筹码,全都输掉了。她看着对手翻出手牌,露出同花的牌型,她就知道最后一枚筹码也没有了。狂热的赌局过后,她被周围气氛带起的肾上腺素逐渐冷却下来,她才看向柳,垂头丧气道:“这么多钱,我全都输掉了。”
柳却在手里拿着水烟枪,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赌桌的木质边沿:“我又没打算叫你赔,难道你还真打算赚钱还我?”
“虽然我暂时没有钱,不过我会想办法……”她嗫嚅着,想有骨气一点,声音却小到几乎让人听不见。
“想什么办法呢?”柳的嘴唇擦过她的耳朵,然后堪堪在最近处停下,“要用身子来还我吗?”
不知是被柳呼出的气息吹乱了思考,还是说她心里萌芽的恋慕之心作祟,她晕晕乎乎地点头,甚至进了房间后柳想让她直接休息,她还主动地拉住柳,吻上了她朝思暮想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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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蕾西猛地摇了摇头,努力把脑海里产生的那点有关旖旎的回忆给甩开。柳任由她搂着胳膊,两个人走进赌场,柳便叫经理人安排了包间。还没前往包间,却看见了有些熟悉的人。
是上次带了很多娼妓来见柳的妓院经理人。有时候妓院会带人到赌场来,以便客人们赌钱的过程中,还有美人在侧服侍。说起来,其实这家妓院就是叫柳去帮忙挑选华国妓女的维尔连手下的,果不其然,那位妓院经理人的身边,坐在大厅赌桌旁的便是维尔连。柳本来并不想和他打招呼,但不料维尔连这一局已经弃牌,正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一眼就看见了柳和特蕾西的身影,连忙招呼她们。
寒暄了几句,维尔连的下一局已经快要开始了,但他想到柳毕竟确确实实在上一次的事情里帮过他,便大方道:“听说柳上次挑了沃兹华德?那正好,让他去柳身边侍奉着。”此话出口,他身边的妓院经理人一脸尴尬。想必维尔连是从妓院经理人处听说了柳上次挑选的人,而经理人说完了她挑选的对象,却没来得及告诉维尔连这个人让柳败兴而归。
妓院经理人战战兢兢地看着柳,却发现柳并没有说出来的意思,她脸上带笑,让沃兹华德跟在身后,进了包厢。看见柳这样的反应,经理人也略微困惑,有些摸不清该不该和维尔连说上次事情的后续。但看见维尔连这一局的牌面极好,他又把这些事扔在脑后,只不想打扰老板的好兴致。
特蕾西并没有把沃兹华德放在眼里,更没打算把他当做自己的阻碍。经过上次的事情以后她已经明白了,绝大多数的人都像沃兹华德一样,在柳眼里无非是有趣的玩具,柳如果产生了兴趣,或许真的会和他上床,但他注定会被柳抛弃。对柳来说,性爱就像吃饭睡觉一样简单自然,身体上的愉悦并不会成为她对别人付出真心的理由。
柳则是无所谓维尔连的这份“回礼”,因为她知道维尔连没打算用这样一个小小的“礼物”就抵消掉自己专程前去帮助的人情,既然如此的话,接受这个人跟着纯粹就是让维尔连安心罢了。
然而她们都没有想到,进了包间以后最先开口的是沃兹华德。
他抬起头来时,眼睛红红的,低声问:“为什么,你不能把剩下的两个人也选走?”
“什么?”特蕾西一时间没搞清楚他想说什么。
“为什么你不把那两个华国女人也选走?”沃兹华德的声音大了起来,“你难道不知道,那个华国男人压根没打算把带过来的华国妓女带回去吗?没被选中的那两个人,被丢到最脏乱差的地下妓馆里去了啊!她们很快就会因为得病死掉啊!你不也是华国女人吗,你怎么这样残忍!”
特蕾西刚想出声为柳辩解,却听见柳轻笑一声:“关我什么事呢?”
她不顾愣怔住的沃兹华德,接着说:“你是觉得我脾气比较好,所以才敢来和我说这事吗?既然你这么有同情心,为什么不敢和那位华国男人说呢?这毕竟是他带来的人,他显然更有话语权吧?”
“你不说,无非是因为你恐惧那个人,他是华国的黑道,很快就会离开伊利妲,不知道他会对伊利妲的人使出什么手段来。你不和维尔连说,因为他是你的顶头老板,他决定你的生死,而你不敢惹他。只有我,我作为外人,没法惩罚作为妓馆半个摇钱树的你,所以你来找我说了。无非是想满足你自己心里那点可怜的正义感罢了,却又舍不得牺牲自己。”
柳让特蕾西出门叫妓院经理人把沃兹华德带走,而在门还未关上的瞬间,她说:“别叫我同情这个同情那个的,我也干过你们这行,那时,可不敢想着叫客人同情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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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注:今天本文收到了第一颗珠珠,非常高兴,于是上来更了一章。
有小伙伴问会不会很虐,其实说本文虐不虐呢需要看角度,从某些爱着柳的人的角度来说,他们的感情是虐的,但是从柳的角度说却不虐,只有怀抱着爱的人才会被虐到,而柳早就抛下这些了,所以她永远不会被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