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杨会偷偷摸摸地从门口溜进来，身上穿着件皱巴巴的校服，书包被他抱在怀里，两只脚像芭蕾舞演员一样高高踮起，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走到一半，灯被人按开了，白炽灯刺目的光线打进杨会的眼睛里，他向后退了一步，手伸过头，盖住脸。
李玉正襟危坐地坐在客厅的藤椅上，身上穿一套半旧的西装裙，目光严厉地审视着他。
“你昨晚去哪里了？”
杨会觉得这场景隐约有些滑稽。他好久没有在家看见李玉了，也记不得上次见她穿西装是什么时候。
结果他还没问，李玉倒先问上了。
杨会把书包放到门口：“我去朋友家玩了，时间晚了，就在那里住了一晚上。”
李玉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什么朋友？”
“孙良文，跟我一起在学校篮球队的那个。”
李玉想起来了：“是不是瘦瘦矮矮，长得像猴子的那个？我上次去家长会见过他妈，他爸妈人都不错，挺懂礼貌的。”
杨会点点头，心里却想，人家父母可比你像家长多了。
李玉气红了脸：“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杨会大惊失色，原来他一时没注意，竟下意识地把心里的想法给说了出来。
说也说了，杨会后悔也于事无补，于是他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对着李玉一股脑说了出来：“你问我昨天去哪里了？那你呢？别人做家长的去学校开家长会，打篮球比赛去帮孩子加油，你又跑到哪里去了？我高中两年了你总共也就去过一回家长会吧。要不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打电话来，我看你连那一次都不会去！”
李玉任由杨会把那一连串的气撒完。她的眼睛里湿湿润润，乍一看像是在哭，可仔细一看又不是。那是一双特别柔弱的，小动物一样的眼睛。
杨会残忍地想，怪不得她会在工厂里被人欺负。这样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别人不欺负你欺负谁。
常芸曾经告诉他做一只老鼠也没什么不好的，但杨会看了看他妈，还是决定要做一头张牙舞爪的老虎。
李玉冷静了一会儿，才说：“我这周去了s城，去了趟我以前同事跟我提到的工厂，老板和老板娘很喜欢我，他们问我能不能下个月去那里上班。”
杨会愣了一下。
李玉又说：“我已经同意了。”
杨会呆呆地看着他妈：“那你要搬过去吗？”
“不是我。”李玉纠正他，“是我们。工厂边上提供员工住宿，我在s城看好了一家高中，距离我们住的地方只有十分钟，你每天早上可以走路上学。”
“我不搬！”杨会突然尖声叫起来，“要搬你自己搬走！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凭什么一切都由你来决定！我在这里有朋友，有同学，有老师，有……”
他又想到了常芸，可他和常芸的关系实在难以用一个简单的单词形容，所以只能暂时跳过了她。
杨会自顾自地盖棺定论：“我绝不搬走。”
李玉温和地看着他：“搬到s城，你会有新的同学和老师的。那里是一个很舒适的城市，你很快就能适应的。”
她握住杨会的手：“而且在s城，妈妈有机会给你提供一个更好的成长环境。那里的物价不高，工作稳定，你以后再也不用在外面打工补贴家里了，妈妈会负担一切费用的。”
李玉的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她向杨会构画出了一个理想的生活蓝图，那张蓝图里有花有草，有杨会记忆里奶奶家的昙花，还有一个从未失过业的称职的母亲。
对此，杨会无话可说。他飞快地把手从李玉的手中抽了出来，跑进自己的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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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一进教室，孙亮文冲杨会打招呼：“昨天那场比赛你打得太挫了。”
杨会向他抱拳：“客气客气，彼此彼此。”
李天逸难得迟到，班级里一阵鸡飞狗跳，平时几个规矩的还好，大多数不规矩的都在教室里乱奔乱跑，互扔小纸条。
混乱之中，唯有杨会出奇安静地坐在课桌前，低着头对着作业本，在写什么。
孙亮文凑过头去看，发觉杨会在算一道简单的算数题。
2000+480+80…
孙亮文问他：“你在算什么？”
“我在算我一个月的吃住开销。”
“你算这个干嘛？”
杨会抬起眼来，直直地看向孙亮文。
孙亮文被他看得一股毛骨悚然：“又怎么了？”
杨会叹气：“没什么。”
要真跟这个猴子住在一块儿，他还不如跟着李玉一起搬到s城去。
晚上他试着问了一遍常芸，是打电话问的。李玉在客厅坐着看电视，杨会人钻进被窝里，手机贴在他耳边，声音放得很低。
“姐，我想问你件事？”
“又要借钱？”
“不是……可能比借钱，还要麻烦一点。”
常芸轻轻地笑了：“说吧，我先听听看。”
“我能不能在你家住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是多长时间？”
“一年半左右，住到我高考结束。”
电话那头突然静了。
杨会着急地说：“我不会麻烦你的，在家里打扫都是我做的，洗衣洗碗我什么都可以干。我还会烧饭，你可以放心的把厨房交给我，我煎的鸡蛋绝对不焦。”
扬声器里磨牙齿的声音在被窝里听得格外清晰，常芸在电话对面说：“杨会，你是不是特别嫌弃我上次给你做的那顿煎蛋啊？”
面对这道送命题，杨会没有犹豫一秒钟，眼睛都不眨地回答：“怎么可能，那绝对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煎蛋了。”
常芸：“……”
杨会：“不过厨房的油烟味重，下次还是让我来干这种脏活吧。”
常芸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好吧，那下次就你来吧。”
杨会握紧了手机。
“我事先告诉你啊，我这个人在家脾气很不好。”常芸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地碎碎念，“下班累了喜欢往沙发上一摊，什么都不干就成天躺在那里玩手机看电视剧。我晚上睡觉睡相也不好，要是有人睡在我旁边，我一感觉不舒服就会把人给踹下去，实在累了还会打呼。”
杨会抿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那我尽量躺得离你远一点，不让你有机会把我踹下去。”
“你最好再拿个耳塞带上睡觉，我怕我一个呼噜直接把你从睡梦里吵醒。”
“好，那我明天就去买个耳塞。”
说到这里，两人忽然不说话了。李玉看的电视剧的主题曲从客厅凄凄哀哀地传过来，二胡凄厉婉转的音调都压不住杨会此刻脸上的笑。
常芸的嘴张开了又闭上，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你为什么要从家里搬出来？”
杨会说：“下次来你家，我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