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许姜弋惯常在下午打完篮球后去学校的天台抽根烟，没人吵，安静又闲适，九月天傍晚的午后，风轻轻拂过脸，对面是铜川的云落山，以及即将沉下去的夕阳。
身后是整个五楼天台唯一的一间教室，通常是作为存放一些老旧课桌的储藏室。
“A Night the Earth didn’t Sleep Strange things were happening in the countryside of northeast He bei. For three days the water in the village wells rose and fell, rose and fell……”
学校的广播每到这个点就播放钢琴曲《梦中的婚礼》，混合着从教室里时不时传来的读书声。
语速缓慢，嗓音又柔又软，又有一丝丝清冷，标准的英音。
和他妈妈的美音不一样。
他吸了最后一口，把烟头摁灭转身离开。
此后的几天如此循环重复。
对方不知道外面抽烟的他，他也没兴趣去看教室里的人。
直到有一天的英语课，他照常趴在桌上睡觉，英语老师让课代表起来把课文读一遍。
他于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了本该出现在午后天台的朗读声。
在她读完坐下后全班想起了热烈的掌声，尤其属他旁边的人最卖力，“我们林妹妹读英语太好听了！为什么她不是我的英语老师！”
许姜弋在心里说，你个傻逼，听得懂吗？
时光日复一日，周一到周五下午的傍晚，五楼的天台，一轮夕阳，广播声，英文朗读声，以及手中的香烟。
因为某些原因而关注某一个人以后，在有她的场合不自觉就会多留意一眼。
她会帮他抄英语作业，他乐得清闲，虽然他也不打算写。
中午食堂打菜的时候喜欢点有辣椒的菜，每次吃的都很少，然后在旁边等其他人的间隙，自以为很隐秘地瞪着一双眼睛看着他，脸颊两边气鼓鼓的，像是想揍他又不敢，连刘续和秦晋都发现了。
刘续惯常喜欢八卦，一边把尿一边问他：“那充满爱意热烈的眼神，你有没有觉得，林妹妹喜欢你啊。”
旁边秦晋回道：“你眼睛可以去治一治了。”
秦晋是一班的学委，有一回和林泷一起去了办公室，把Miss王对林泷说的话大体复述了一下，然后总结道：“我觉得应该是帮你抄作业抄烦了。”
三个人在洗手池边洗手，刘续又说，“为什么Miss王不让她来辅导我，我才是需要互相关爱的男同学啊！”
秦晋瞥了他一眼，“可能觉得你适合自生自灭吧。”
他妈妈宋璎女士和一中的校长是同学，开学前从美国回来两个人吃了个饭，他也在场，聊得就是他的学习情况。
走出卫生间刚巧碰到去办公室取作业回来的她。
分别和秦晋刘续点头打了招呼，唯独忽略他。
小样儿，还敢针对他，他在心里笑。
许姜弋今天心情很不好，无论是投篮还是运球都比往常用的劲儿狠。
她妈妈结束假期乘坐早上十点的飞机去了美国。
他一直不愿意用“回”这个字眼，总觉得这样，对方就只是暂时离开，虽然宋女士平均一年都回不了一趟铜川。
“那个就是许姜弋啊。”
“啊好帅身材真好，这个腰这个背我要死了。”
“听说家里还很有钱，买进一中的。”
“我觉得他朋友秦晋更帅，我喜欢双眼皮的男生。”
“内双更有魅力好嘛！又冷又酷！”
每次在学校打球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女生围观吵闹评头论足，打完一场他走到篮球架旁边喝完剩下的小半瓶水，还是不够解渴，跟其他人打过招呼后去买水。
走进超市的脚步有一瞬的停顿，准备打开距离超市入口最近一台冰柜的手收回，转而去了更里面的一台。
还是那张冷而媚的脸，粉红色的嘴唇抿着，纠结的眼神。
许姜弋扯了个塑料袋快速地装了十多瓶矿泉水。
却在付款时才想起现在穿的是篮球服，钱包和手机都放在了操场。
超市收银员让他留下电话号码赊账，他抬脚打算离开。
“和冰淇淋一起付吧。”
他还在犹豫的时候对方已经完成了付钱找零。
明明不爽他却还要帮他忙的别扭样，啧。
他拎着水往篮球场走，一天的焦躁突然烟消云散，眼睛里是淡淡的笑意。
还蛮可爱。
到了刘续在的篮球架底下，他放下袋子，拿上手机和钱包。
刘续一口气灌了一瓶，见他要走，“今天这么早就散了？”
“嗯，有事。”
这一身汗水粘粘糊糊难受，他要尽快去洗个澡。
“那我也走了。”
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裤，两个人来到超市，他在林泷刚刚拿了冰淇淋的冰柜前驻足。
拿袋子开始装冰淇淋。
刘续吓尿了，“卧槽，姜弋你什么时候喜欢吃这个甜不拉几的东西了。”
“别说话，捡就行了。”
他把冰柜里各个口味的冰淇淋都装进袋子带到了教室。
然后往林泷桌上一放，就离开教室去了天台，抽完烟盒里所有的烟都没听到读书声传来。
烦躁地踹了两脚旁边的旧椅子，打电话让刘续校门口见。
光线昏暗的网吧内烟雾缭绕，多的是像他们这个年纪的学生，都是逃了课出来的。
连赢几局心里舒坦了点，许姜弋毫不留恋起身离开。
回学校的路上，刘续问他是不是要追林泷。
他立刻否认：“滚。”
在许姜弋的前十多年中，他没有喜欢过谁，也不打算谈恋爱，在他看来这是一件费心劳神又不讨好的事情，喜怒哀乐整天被个女人牵着鼻子走，还要被管这管那的，是游戏不好玩还是觉睡多了。
高傲如他许姜弋，是不可能被任何人约束的。
当然，后来的他，被现实狠狠地打了脸。
“哎不过阿弋啊，说真的从小学到现在跟你表白的这么多，你一个感兴趣的都没有？”
“我就想不通，怎么都看上你这么个闷骚的呢，还有秦晋那蠢货吊在伍月一棵歪脖子树上。”
“……”
他就听着这厮一路逼逼叨叨直到教室。
林泷今天没有和他们一块儿吃饭，听刘续说是跑去高三那边的小食堂。
三个人吃完放好餐具出门就看到林泷和一个男生有说有笑往女生寝室楼的方向走。
男生眉目清秀，身高一米八多，穿着一中夏季校服白底灰色条纹边衬衫。
刘续有点失落，“原来我女神也会笑得这么开心啊，但是这么好看的笑却给了其他野男人。”
秦晋说：“那个男生好像是高三理科一班的。”
刘续：“你怎么知道？”
“开学典礼高三年级代表上台演讲的好像就是他。”
“……过份了。”
所以说学霸果然还是喜欢和学霸玩的，刘续想起他坐在后面看到林泷客气礼貌和秦晋探讨学习，转过头和他说话就是寡淡的表情，心被深深地刺伤了。
“林妹妹燃起了我学习的斗志，姜弋，我们不能再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就不学习了。”
许姜弋有一股郁结的气堵在心口，当看到那个男的摸林泷的头而后者貌似已经习惯没有任何避开的倾向时，烦躁更甚，闻言毫不客气地怼他：“那是我，你是人丑就要多读书。”
没有否认要学习，但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刘续只抓住了后面一句，“草，劳资这是不老神颜好吧……”
这发小没法做了。
为了方便上下学，许姜弋爸爸在一中附近给他买了套三室的房子，雇了家政阿姨时不时去打扫卫生。
房间里电脑游戏设备啥都有，刘续常常一玩就是到半夜两三点，干脆就在客厅的沙发睡下。
醒来的时候已经八点多，外面下着雨，不想去学校。
睡在房间里的许姜弋也不想出门。
偏偏手机铃声响了，摁掉，一会儿又响起来。
他烦躁地按下接听键。
他婶婶的声音通过电话传来，“姜弋，你今天没来上课吗？”
他婶婶是一高语文组的组长，自从升了一高后对他的学习颇为上心，也是许姜弋除了妈妈外第二尊重的人。
他迷迷糊糊的答，声音还有刚醒来的沙哑，“在路上了。”
他们两个人打车到学校的时候已经上完一节课了，虽然没穿校服，但门卫认识这两学生，知道是家里有钱的主，学校特意关照过，压根也没想上去拦。
从后门走进去的，下着雨的天暗沉沉的，教室里开了灯，林泷一手撑在桌上微弓着背还在写作业，宽大的校服套在她身上，衬托得整个骨架小且瘦弱，隐约能看到白底的布料底下文胸的肩带。
他把书包往桌低下随意一塞，无视因没有进食而开始作痛的胃，带上耳机开始睡觉。
但其实还是睡不好，音量已经开的很大，门外淅沥沥沥的雨声还是会传进耳朵，以及刘续和林泷窸窸窣窣的小动作，趴在桌上的脸拧紧了好看的眉毛。
接着就被喊醒了。
眼眉间的不耐还没来得及散去，看着桌上各种各样的零食。
“我家林妹妹贡献的。”
刘续边说着已经拆开了干脆面，咀嚼声引来了老师的侧目，不少原本在认真听课的人时不时地回头看向教室后门。
许姜弋注意到坐在他前面的身影一下子挺的很直，刚好挡住了桌上零食的存在。
他不可抑制地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