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雯雯记得小时候曾经拿打火机烤过一只蜜蜂的翅膀，那只蜜蜂卑下得王雯雯下一秒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捏死它，它无法选择，这种行为实打实称得上是一种暴力，这种暴力唤醒了她的行动。
长到这么大之后，她没有再犯下过类似的罪行，说罪行过于严肃，但确实好不到哪里去。
现在再次闻到烤焦蜜蜂翅膀的那股味道，她整个人也终于变成了这样一只蜜蜂。
她是在一声惊叫里才回过神来，然后感觉到一股热浪在她脑袋上逡巡。
后座那个男孩子用打火机烧了她的头发，她那温顺安逸的一头卷毛被火种咬了一口，残缺的地方留下一茬刺刺的发根。
她哭了，哭得惊天动地，像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那些头发丝曾经就是她的一部分。
这哭喊招来老师，那个男生才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撮火苗灭了，留下生硬的像燃烧塑料的呛鼻子味道。
得叫家长，到了这地步，王雯雯还是死活不肯叫来奶奶，她把电话打到韩阿姨家。
韩惟微来了，不依不饶，这事没完，平常和王雯雯向来交好的女孩子发声，“他手里还有刀。”
不长不短，一把水果刀，说是切苹果还是管他带来刮腿毛，都足够让人惊惶好一阵，这次只是烧了头发，下次保不准白的进来红的出来，这个年纪的孩子天不怕地不怕，天不收地也不收。
一问，“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他说“我是太喜欢她的头发了，香香的，卷卷的。”
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喜欢对他来说该是一种伤害，活像要吃人的喜欢，王雯雯承受不来。
得亏这是喜欢她的头发，要是喜欢她的脸，她的手脚，那还不得落个体无完肤的下场。
一把火一把刀，那男孩子作为一个潜藏的危险因子，不能再呆在补习班里头，他的一对父母自知理亏，只是在关于该不该全额退补习费的问题上咬死了不说两样话。
钱一退，拍拍屁股立马走人，课桌里还剩下两本书没带走，没留下关于道歉的只言片语，王雯雯的头发却是彻底回不来了。
也没说请假，韩阿姨带着她早早走了，老师什么也没说，一个上午不到，发生的事让王雯雯脑子里当机。
韩阿姨拿一顶棒球帽罩住她那被狗啃的脑袋，明明不是她的错，却好像她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径直往理发店里奔，韩禅得了消息也跑过来。
帽子一摘，那理发店的小妹看了也吓一跳，说一般理发师手下没点功夫都不敢下手。
理发小妹一条黑皮裙，一脸浓艳的妆，头发染成金毛，看起来倒是功力深厚，一把剪刀一把梳子咔嚓没两下，毛巾布一抖，“免洗十五块。”
王雯雯打那镜子里一照，脸还是那张脸，眉眼还是那眉眼，没什么惊喜惊吓，只是这一剪刀下去，剪愁裁狠，任是三千烦恼丝这样因为一场无妄之灾去了一多半，她实在高兴不起来。
她怜惜她的头发，不是为了以后即将到来的秃头世代而早早形成了先见之明，她忧心接下来该如何向奶奶解释头发的去向。
韩禅瞧出她面有难色，二话不说，坐到那张表面崩开露出海绵的皮椅里，“麻烦帮我也剪一下，夏天比较热，剪了清爽一点。”
这一刻，王雯雯才真正开始恨起那个男孩子来，她看着禅姐姐那柔软光滑曾令她心仪不止的头发轻飘飘落了地，混在一堆毛糙枯黄的发丝里，这比要她自己推个光头还心疼。
韩阿姨站在一边，等着无聊，理发店不大的门面，四面墙头顶上挂了一众大小明星的照片，各种时髦发型花儿一样挤成了堆，韩阿姨站在底下一个一个数过去。
王雯雯想起之前韩阿姨说起要烫个头的宣言，眼皮一跳。
理发小妹自然不会放过一个商机，“姐，你喜欢什么样的？我给你做个。”
韩阿姨站定了，看着她一头金毛，“你那头发自己染的？”
让王雯雯担心的事没有发生，不过韩阿姨要染头发。
等着成色出炉的时候，禅姐姐带她去了小商店，给她买吃的买喝的，她高兴得不得了，可是一看禅姐姐去了还剩下半截的头发，心里就说不上来啥滋味，感动和憋屈参半吧，感动多一点。
那小半截的头发在日头底下像渗了光，可好看了，路过的人都要免不了看她两眼，更别说王雯雯的目光是一瞬不移。
齐茬短发包不住禅姐姐白皙的一截脖子，侧面看去，那一根根血管嵌在透明白皙的脖颈里，像是一块血玉，衣领口随动作时开时合，显出一小块红色印子就像被过分热烈的太阳晒出的红斑，几乎灼伤了王雯雯的眼睛。
王雯雯没多想，夏天蚊虫多。
韩阿姨从理发店里出来，看起来没啥两样，仔细看时还是有一丝不同的，以前韩阿姨的头发也是黑色，不过偏棕，现在染成了一头纯黑，锅底那么黑。
奶奶早几年也喜欢在家里自制染发剂染个头发什么的，那是她还不服老，现在年纪上来，黑色褪成银丝显出本色，眼看背越来越弯，腰越来越壮，腰间的脂肪层层褶皱堆叠浪打浪，她改头换面的本领没有老去的镰刀锋快，才终于认栽，可是韩阿姨为什么也要把头发染成黑的，不过好看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