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七夕(四)
“三郎,你听我说……”沈鸢红唇微启,却突闻一声疾呼。
“娘子,朝食准备好了,阿姆叫你带着郎君一同过去呢!”
好好的气氛顿时被打破了。
众人无奈地一齐看向那来声音的来源——是一个年龄不大的小娘,脸儿圆圆,梳着俏皮可爱的双环髻,约摸不过八九岁的模样。
那小娘看着那几双正盯着自己的眼睛,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坏了事,吓得垂下头局促不安地捏起自己的裙子。本来这活儿是阿姆交给姐姐们做的,可她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又喜欢同娘子亲近,才从姐姐们那抢来这活儿走了这趟,哪知现下却坏了娘子的事。
她瞅着刚刚娘子似乎有什么话想同那俊俏郎君说吧,可偏叫她打断了,啊啊,这下该如何是好?
小丫头正暗自不安,沈鸢也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只垂头轻笑一声,“罢了,约摸也不是说这些的好时候。”边说着牵起薛言的手一道往前厅走去。
当务之急还是先用朝食吧。
今儿个是七夕,除了寻常的羹汤饼面,巧果自然成了案上的主角。
巧果,巧果,关键就在这“巧”字上。
众人对着案上形状各异的巧果发出惊叹的低呼。
印着“福禄寿喜财”字样的,捏成石榴柑橘等果蔬状的,压模做的梅兰竹菊各色花卉,还有各种游鱼鸟兽,虾兵蟹将,热热闹闹地摆满了案桌,看得人眼花缭乱。大家粗略一看都有不下数十种,叫人惊奇这不足巴掌大的面团也能被玩出这般多的花样来,可真对得起这“巧”字了。
而更叫人惊艳的是这巧果不仅外头“巧”,里头更“巧”。
这么多的巧果自是要大家分食着吃的。
众人夹起那被炸至金黄的巧果,轻轻咬上一口,松软的面香在口中化开,却又多了意外之喜。
“咦?这巧果,竟是咸口的?!”这巧果做的小巧,尹叔一口就下去了半个,却在咀嚼几下后便惊呼了起来。他低头细看那掺杂在面团里的细小颗粒,竟是椒盐的!
“咸的?可我吃着明明是甜的。”同样咬了一口的白祁有些弄不清楚了,他举箸查看那被咬开的切口,只见松软的面团间露出一层浅浅的夹心,是枣泥的不错。
嘿,这巧果的馅儿居然还是不一样的?
本就嗜好各类糕点的雁六立刻就兴奋了,先是问了一圈周围的人,便得到了枣泥、芝麻和椒盐三种不同的答案了,高兴的眉眼弯弯,将手中剩下的一点巧果塞进口中,迫不及待地夹向下一只。其他人也如寻宝般纷纷将筷子伸向那各异的巧果,好奇是否能吃到不一样的味道。
如此,本是应景的节日食品又多了不一样的趣味。
阿姆做的巧果虽多,但也架不住沈家上下这些个人吃。
沈家全体就连着小厮侍女们也一起投入到探究“巧果到底有多少种馅儿”的活动中来,热热闹闹的,很有过节的气氛。
有几个十一二岁的僮仆,正是争强好胜的时候,吃个巧果也如同比赛般,非要比着看谁吃到的馅儿多。每每吃到不一样,有小僮就好似得了彩头般一样兴高采烈的,而总是吃到重复的也孩子气地非要吃到不一样的不可。幸好阿姆提前考虑到了涨肚的问题,这些巧果个个玲珑小巧,不然照那几个手气差的吃法,光是一早上吃下去的巧果,便能撑得一天不用吃饭了!
众人拾柴火焰高。
这巧果里到底藏了多少种馅料很快就被统计了出来。
乖乖,竟有十余种呢!
深赤的枣泥醇厚,黑色的芝麻浓香,玉黄的莲蓉一口一个清甜,还有那被磨得一丝豆皮都寻不见的红豆沙细腻绵软,如梅子、石榴做的各类果酱也是酸甜可口,吃的人口舌生津,足见阿姆为此废了多少心思。
吃的饱肚满胀的沈鸢拉起阿姆那已有了不少褶皱的手轻轻搓了搓,平时惯会油嘴滑舌的她这回也不过朴素地说了句,“阿姆辛苦了。”
一句话却叫阿姆瞬间红了眼眶,险些落下泪来。
她细心擦去沈鸢嘴角的面屑,又爱怜地摩挲着她那堪比嫩豆腐的白净小脸。
“不辛苦,不辛苦,只要咱们娘子喜欢,阿姆就高兴了。”
“今天是好日子呢,阿姆可莫哭了。”沈鸢执袖为阿姆拭去眼角的湿意,冲着阿姆微微笑着。
“是是。”林氏连忙深吸了几口气,将眼角那些摇摇欲坠的泪珠子都尽数擦去,露出了温柔的笑颜,“娘子说得对,这样好的日子,哪里能哭呢。”可不是给娘子添晦气。
不过是主仆间寻常的交谈,却也叫不少沈家旧人也跟着动容,鼻子发酸,眼睛发热,只怕掉泪让娘子见了不美,偷偷寻了机会避了出去,待回来时皆是眼角泛着淡红。
自夫人去后,娘子时常忙的脚不沾地,东奔西走,错过了多少个七夕,今年上巳及笄又是草草了事,他们都要忘了,娘子有多久没过个像样的女儿节了。明明是从小被娇惯大的小娘子啊,却逼着自己如儿郎般,一路摸爬滚打,硬生生地撑起这个家。若郎君夫人在天有灵,可不得心疼死。
薛言晏清他们也不是没有过过七夕,像薛家这样的官楣门第,多数人家都是供上新鲜的瓜果,再做一二模样精致的巧果,或是从外头买些别致的花糕,到了夜里,摆上香案祭拜织女娘娘。如此,都算得上是隆重了。
像沈家这样,一口气做出如此繁多花样的巧果,还很有新意往里添馅儿的,他们也是头一回遇上,哪怕过去在长安也是闻所未闻,说是过年也不过如此吧?可见沈家上下对七夕很是看重啊。
不解风情的晏清私下里偷偷和白祁叨咕沈家这般隆重,却见白祁端着个笑脸肯定道“晏清你家中无姊妹吧。”
“是又如何?”晏清不解。这和他说的又有何干系?
白祁笑着轻摇了摇头,有些可怜道“我可真担心你以后讨不到媳妇啊。”
晏清一头雾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都哪儿和哪儿啊?
“你可别忘了,沈家娘子还不算出阁,现下正是适婚的年龄。”白祁最后还是好心地提点到。
要说起沈家为何端出这般隆重的姿态,白祁是能揣摩出一二的。
七夕佳节,本就是女儿家的好日子,尤其是对于未婚的少女们来说,这一日可是求姻缘的重要日子,再加上之前沈家人透露出的信息,往年沈娘子这段时间可都是在外行商的,那她又上哪儿去过七夕?佳时,佳节,佳龄,沈家能不重视吗?
若白祁没有提醒,晏清都要忘记了,沈娘子的确还是在室女呢!一想到这,晏清表情复杂地说道“你说沈娘子这和小郎君算怎么回事啊?无媒无聘的就……”晏清说不下去了。他对沈鸢没有之前那般厌恶了,可恩情不能同小郎君的终身大事相提并论啊。
白祁却没有晏清那般的担忧,也不去琢磨沈薛二人的关系,姿态轻松地拍了拍满脸忧愁的晏清肩膀,调侃道“郎君都不急你急什么?”
可把晏清给躁地,一把甩开他,“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我这是在‘急’吗?啊,我是在‘急’,但我不是那个‘急’,啊啊啊啊啊……”晏清乱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晏清词不达意,但白祁还是准确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放心吧。”他看向被诸多娘子围在中心的沈鸢,露出他那一惯的温和笑脸道“沈娘子是个明白人,虽奔放不羁,却比任何人都要来的清醒。”
“啊?”什么意思?晏清没法理解其中深意,用眼神催促着白祁继续解释。
白祁却深深叹了口气,用没救的眼神看向这个憨憨,摇着头离去。
“喂,白祁,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啊?喂,白祁,解释清楚啊。喂……”晏清在后头一路叫着追去。
七夕的习俗有很多,首先便是“晒”!。
“快快,这边这边,把那些书放这。”
“哎呀!轻些,那些可是从前郎君好不容易寻来的,弄坏了天下可再没第二卷了。”
“来来,卷页的挂这边,册页的摊在这。”
“啊呀,那可是上好的蚕丝做的,可经不起这么晒!快挪那头去。”
“姐姐们,让让路,我这看不见前头,可别撞着你们。”
朝食才用罢,沈家上下就都忙碌了起来,宽阔的院落响着此起彼伏的呼声,各侍女仆从们分出了几拨,搬书的搬书,抱衣被的抱衣被,晒满空余的角落。
那些红的绿的绫罗绸缎在阳光下轻盈舞动、熠熠发光的样子固然壮观美丽,可最具有冲击力的还是这多的几乎要把外院淹没的浩瀚书海!饶是尹叔傅叔这般沉稳的年长者乍见这汗牛充栋之状,也不由瞠目结舌,更不用说晏清那一副快要惊掉下巴的呆样。
“下巴收一收,一会儿脱臼了,老怪可不会帮你安回去。”沈鸢促狭地挥着手中团扇隔空点了点晏清逗他。周围的忙碌的小娘子们一听,也都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一时间,四周皆是女子银铃般的娇笑。
被惊地缓不过神来的晏清,还真的傻愣愣地去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没有掉下,叫沈鸢她们又是一通好笑。
不过这也不怪他们,他们如何能想到,沈氏作为商贾之家竟是拥书南面,坐拥百城!
白祁在短暂的讶异之后,迅速地收拾好了表情,重新露出那如面具般严实的温和笑容,亲切地表示自己也愿助力帮忙,形色如常地从旁人那接过一摞书来,眼光独到瞄准一块角落,道“我去那儿晒。”说道匆匆而去。白祁面上倒是淡定,只是那略微急促些的步伐,暴露了他心中的少许激动和兴奋。
这晒书嘛,总是要摊开晒的,不妨碍晒得时候让人看两眼不是。
“白祁,等等我!”后知后觉发现白祁真实意图的晏清暗骂一声“狡诈”,也不甘落后地扑入这晒书的行列去了。
尹叔傅叔见此,相互对视一眼,捋着山羊胡子哈哈笑了起来。
“走走走,咱也帮忙去,可不能输给这些后生啊。”尹叔笑着撸起袖子,也跟着一同搭把手。
见二位长辈也如老小孩一般,薛言忍不住轻笑两下,也准备去帮帮忙 ,沈鸢伸手拉了他一把。“你去作甚?你如今身体才好些,早上又和雁三练了那么久,一会儿太阳毒了,可叫人头晕眼花。你若真想看,待会叫人收进来一些就是了。”
“无妨。”薛言知她担忧,捏了捏她软糯的掌肉,“只是去搭把手,这么多的书,多一个人也好快一些。”见她今早簪的茉莉已经有些萎靡,薛言还是先带着沈鸢回了小楼,以防暑气煞到她。
沈鸢见拗不过他,只好让他去,又嘱咐雁六去厨房说声,熬些去暑的甜汤来,到时叫所有人都喝上一碗,省的被晒病了。
“可惜啊可惜。”傅叔抚了抚手中的《六帖》,满脸遗憾地说道“可惜沈氏乃商贾之后,不得科举,不然光凭沈家这般的富庶,秀才进士不行,明经总可一搏吧!可惜,太可惜!”
虽然前朝覆灭,但其首创的科举制度依然被延续了下来,下层的寒门终于有了上升的渠道。然,寒门难出贵子。
书本这样金贵的东西,可不是每家每户都能承担地起的,许多人家也只不过能交得起拜师的束修,连笔墨纸砚都供奉不起,又去哪里寻书?更何况千里迢迢赶赴长安考试也需要一笔不小的盘缠,又有多少白衣能拿出倾尽家财的决心和勇气,只为这微乎其微的机会。也因此,寒门入仕者可谓凤毛麟角,即便侥幸入围,也是多明经而寡进士,更遑论秀才了。
开国至今,咱们大宸也只出过一位秀才,但没有家族荫蔽,又过于刚正不阿,为官不过数载便辞官而去。可见,寒门入仕有多困难。
傅叔低头爱惜地摩挲着手里的书籍。他自己就是寒门出身,科考三年无果,终究还是死心了。当年若不是足够幸运蒙薛公赏识,拜其门下做了清客,只怕是要流落长安街头了。
白祁蹲着,头也不从书中抬起,隔空平静答道“傅叔,纵使沈氏不是商贾之后,身为女子,她就与科考无缘了。”
“这不是还有她父兄嘛!”傅叔脱口而出,显然还没从自己的假设中抽出神来。
傅叔喊完后,自己也是一愣,随后是压抑的沉默。
哪有那么多的假设?假设沈家不是商贾,那便没有这样的财富,假设沈家郎君未殁,又怎会要沈娘子来当家做主?
薛言无声地握紧了拳心。
“够了,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了。”薛言知道傅叔是有了惜才之心才会失言,但他也不想以旧事让爰爰心伤。他在沈家书房翻阅的不少经卷,上面有些批注可谓鞭辟入里,叫人惊艳。薛言有个大胆的猜想,或许,沈家人中的确有想过入仕的。听爰爰说过,她二兄亦是极善读书的。
薛言回到沈鸢的小楼时,沈鸢似乎才沐浴过,头发半湿不干地散着,黑漆漆的乌发因她俯首而垂落,只是她并没有空去打理,只凝神写着什么。
“怎么这个时候沐浴?”
“热得慌。”沈鸢答地简略。
薛言怕她这么湿着头被风吹个一回二回的就该头疼了,叫人找了块干帕子,跪坐在她身后,动作轻柔地帮她慢慢绞干。
沈鸢刚刚洗过的头发即使没有用过香泽也是光滑柔顺,散着淡淡的香气,正是沈家那些小娘子们早起的成果。娘子好懒又嫌弃香泽油腻,那她们便将早起采摘下的花朵混在娘子的兰汤里,将娘子的头发洗的又顺又滑,气味也怡人,定叫薛郎君喜欢。
沈鸢写累了,起身动了动手腕,转身抽走薛言手中的帕子。“费这事干嘛,这么热的天一会儿就晾干了,你也不嫌累。”
反正已经将她头上的那些水分擦地差不多了,见沈鸢夺走了帕子,薛言也没要回来,只温柔笑道“仔细伤风。”
“你也去洗,一身汗,臭死了。”沈鸢故意抽抽鼻子,作出一副嫌弃状,赶薛言也去洗洗凉快些,而沐浴用的水雁双她们也早早便备下了。
等薛言也散着头发出来的时候,沈鸢的周围已经很热闹了。
一侍女正捧着只盛了光玉髓玛瑙、金精、瑟瑟等宝石的嵌螺钿漆盒等着沈鸢过目。沈鸢抽空抬头瞄了眼,略略点头“可。”侍女合上那漆盒,接过沈鸢手中的帖子退了出去。排在那侍女身后的小娘子接着上前,将手中的礼单呈给娘子过目。沈鸢接过扫了两眼,拿笔划掉几行后,又吩咐道“其余的也各去掉两成,你们再看着添些新鲜的瓜果进去吧。”
“是。”那小娘子接过沈鸢修改过的礼单,退出房门后小步跑着开库去了。
几轮下来,沈鸢已是嘴唇发干,手也酸的不行。雁双很有眼色地挥退还在等候的几人,叫他们一会儿再来,拿过凭几放在沈鸢身侧让她靠着休息会儿。
“怎的忙成这样?”薛言递过水杯凑到她唇边,沈鸢已经累得懒得动弹,索性借着他的手一饮而尽,才用已经微哑的声音道“都是人情啊。”
雁双见沈鸢流露出的疲态,给沈鸢重新沏了碗蜜水,又让双胞胎去厨房再拿些垫肚的吃食,边给沈鸢打着扇边帮衬着解释道“难得今年娘子不出门,不少人拿了帖子想要上门拜访呢,不过娘子今日做了安排,一并都要回绝了,光是回复的帖子都要写的手软呢。再加上各家各户送的节礼也要娘子过目,可不得忙坏了嘛。”更何况今年走商,娘子说不去就不去了,那些常年打交道的商户也都是要娘子一一备礼致歉。雁双顾及薛言,便特意隐了这段没说。
“可有我能帮的上的?”薛言心疼地替她揉揉酸胀的手腕,疼惜她在女子们这样重要的日子里也不得空歇。
沈鸢淡淡一笑,轻摇了摇头。“无妨,左右也不过就是这些回帖了,日落前怎么都能写完。”
薛言听完忍不住收紧掌心,紧握住她的手。他明亮的双眸迸射出难以言明的执着,直视着沈鸢,“爰爰,你已不是一个人了。”
现在,你可以依靠我了。薛言紧握着她,无声传达。
沈鸢怔愣片刻,倏而一笑。
真好啊,早已习惯于独自扛起一切的她有朝一日也能听到这样的话。
“那便辛苦郎君了。”沈鸢懒着身子靠在凭几上,指了指案上的笔墨和摞地半高的拜帖,翘着唇道。
“好。”薛言露出真心实意的高兴。
“傻子。”沈鸢悄声嗔骂,心里却是软地一塌糊涂。
雁五雁六自厨房端来了阿姆晾好的去暑甜汤和两碗馄饨,让薛言和沈鸢填填肚子。稍事休息后,沈薛二人明确分工,一个动手回帖,一个动嘴批复礼单,效率明显高了很多。
薛言先试着写了份回帖,吹了吹纸上的墨迹,递给沈鸢过目,让她瞧瞧是否有不妥之处。
“郎君文采斐然,连这回帖写的都远胜过我百倍呢。”沈鸢笑着调侃。
“又调皮了。”薛言忍不住手痒,伸手掐了把她那糯米糍似的弹软脸颊。
“哎呀,郎君竟是连夸奖都不让么,好真霸道。”沈鸢假意委屈。
“你呀你。”薛言是拿她没有办法了。罢了,总是说不过她的。
有了薛言的帮衬,沈鸢轻松了不少,只有几份较为特殊的礼物需要她着重考量。
沈鸢靠在凭几上,仔细琢磨了一番,开口嘱咐道“将那些金银珠玉留下三成,添翠竹、香芽、云雾、玉露团各二两,独窠细绫一匹,再取新打的双狮方镜、万字镜、十二生肖镜中的龙、马铜镜四面……”连说了一串,沈鸢口舌发干,顿了会歇口气。
沈鸢刚想叫小六去香房走一趟,雁六已经默契地呈上一个小木盘,上面排了两排小香块,全都是沈鸢早几日新合出来的成香。
“请娘子过目。”雁六嬉笑着往沈鸢面前一托,那表情像是早就料到沈鸢会如此吩咐了。
沈鸢见此,笑着大方说道“今日不禁你的嘴了。”让雁六高兴的直咧嘴。阿姆做的巧果她还能再吃三十个!
看的一旁沉稳的雁五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选了其中几品香加入礼单,沈鸢又添了些其他的七七八八,复再思索须臾,确定无所遗漏后,小侍女挪步至薛言案前请帖。
这份回帖沈鸢先前便已经写好了,只是等着同礼单一起交给下头的人。如今礼单也已拟好,沈鸢告诉了薛言那帖子的位置,叫他抽出来交给那小侍女便是。
薛言抽出那回帖上的名字,有些意外。
“安罗德……这名字不像是汉人的样子。”
沈鸢闻言,答道“不错,他是个波斯商人,也算是与我往来最多的胡商之一了。三月时出门曾路过广州,恰好遇到他,说是又定了许多的新鲜玩意儿,七月便会走海船到货,叫我到时去瞧瞧。当时我倒是应了他,现在去不成了,也是要与他解释一番再送些礼道歉的。”
沈鸢说的随意,薛言心里却过意不去。
果然还是因为他……
明明想成为她的依靠,却仍然是她的负累。他过去所自傲的一切如今竟毫无用武之地,反倒劳累她如此破财又辛苦。
“我与你说这些,可不是叫你自责的。”沈鸢以指腹轻抬起他不自觉低落的下巴,如猫儿般漂亮的眼睛坦诚地直视道。
雁双先前那番话下隐藏的小心思她没有漏过,不过以薛言的性格来说,沈鸢觉得有些话还是提早摊开讲明,省的日后他又从哪儿得知后闷在心里瞎鸡儿难受。
她习惯了凡事都靠自己扛,薛言又何尝不是?他这什么都归咎于自己的毛病可不也得改改。
“你呀,可别小瞧这些胡人,他们啊,狡猾着呢。”薛言毕竟是清贵出身,不懂得商人来往间的这种弯弯绕绕,沈鸢也不怕泄露她的那些小心机,索性一块同他说明了。“商人重利,尤其像这种对利益有着鹰犬般嗅觉的胡商,感情牌对他们来说,可不好用。”
备上厚礼,表面是为了致歉,维系多年的交情,可重点可还在这“利”字上头。
沈鸢勾勾手指,示意那记录礼单的侍女上前交给薛言。
“三郎瞧瞧,可有何发现?”
薛言细细看了看, 还真琢磨出一点不一样的东西来。
与她先前报过的许多礼单相比,手上的这份显得十分有“特色”。珠玉宝石不多,多是些茶叶、丝绸、瓷器、青铜器等物品。简单来说,都是胡人最喜欢的东西。薛言曾多次去过长安的东西市,他知道,胡人多为珠宝商,而茶叶丝绸这些都是他们采买最多的东西。
薛言已经看出沈鸢这份仔细琢磨过的礼单中的门道了。
与其说这是一份礼单,不如说,这是沈鸢特意为胡商们准备的商品目录。
“我这有你最想要的东西。”透过这份礼单,薛言仿佛能看到沈鸢对着那些胡商们得意地如是说着。
见到薛言表情和缓,沈鸢就知道他明白了。
“所以没事别老瞎想,你要是提前愁成一个糟老头,那我可就不喜欢你了。”沈鸢用力地按平他眉间的褶皱,毫不掩饰地暴露自己贪图美色的劣性。
沈鸢有她自己的打算这让薛言心里好过了些,但他知道,沈鸢仍是因他损失了一大笔钱。
在听完薛言的忧愁后,沈鸢反而哈哈大笑了几声,“怎的郎君比我还心疼起这些俗物来了?”
“天底下哪有只赚不亏的好事?兵家还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呢,这营商有赢有亏也实属正常。更何况,我们经商讲的就是如何以小利谋大利,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连这点成本钱都舍不得出,还不如下地种黍。”
这话说的,薛言不知该说她是所谋甚大好呢还是过于潇洒豪迈。毕竟,她的“这点”成本钱,对于许多农家来说可以抵上一年的花销了。
“当然……”才刚说完霸气的一番话,沈鸢琉璃般的眸子滴溜溜转了两圈,凑近薛言暗示道“郎君要是真心过意不去,非要补偿我那也是可以的,不如我们去榻上仔细聊聊这事?”说完,那浓密的睫毛如小扇般呼啦呼啦快速地眨了两下,那蔫坏的表情可以说是暗示的十分直接了。
薛言:……
忍了再忍后,薛言还是耐不住自己的手痒,捏住沈鸢的鼻尖,把沈鸢捏出“喵”的一声怪叫。亏她先前还说了那么一番霸气侧漏的话,不过一瞬就原形毕露。
什么忧心啊,什么霸气啊在这突如其来的调戏后都荡然无存了。
安排完了所有的礼单随着回帖一道发派了下去,沈鸢扭了扭酸胀的脖子,总算可以松快些了。
就在沈鸢这么想的时候,雁双捧了丛新鲜的凤仙花和小捣药走了进来。
“娘子,该染丹寇了。”
“呃……这就不用了吧。”这丹寇染了不过一晚也就掉了,上色时却得摊着手一两个小时不能动,可麻烦了。
“不行!”沈鸢的抗议受到了在场所有娘子的反驳。
小娘子好不容易过个七夕,怎么可以不好好打扮?!
平日里从简那倒罢了,今天过节那是万万不可省事的,沈家上下的娘子们从今儿个早上就卯足了劲儿准备拿出看家本领好好拾掇小娘子的,便是小娘子不许那也是不行的!
作为一家之主的沈鸢难得被怼到哑声,企图用求救的目光看向薛言,却不想,为了以防薛言给沈鸢求情,她们竟然狠心地把薛言都给请出去了。
“也请郎君先去客房更衣休息,待我们为娘子整理一番,再请您回来。”
平时看起来各个可爱可亲的娘子们此刻身上迸发出迫人的威压,薛言给沈鸢投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便被一个年长的娘子带着走出了小楼。
“那娘子,我们开始吧。”
明明雁双她们个个笑容可掬,沈鸢却不由身上一寒,紧张地吞了口口水。
酉时,金乌西沉,檐下廊前。
橙色的光芒将薛言脚下的黑影拉长。
“沈娘子还没好么?”晏清不知第几次张望门房重复这句问了。
白祁轻拢双袖,浅笑两声“女子打扮总要花些时间的。”
可这也太久了吧,女人真是麻烦。晏清撇了撇嘴。
薛言一字未语,只耐心在廊前静静等待。
玲玲琅琅,忽闻佩响,由远及近。
“三郎。”莺声轻唤。
薛言回头,呼吸一顿,心室噪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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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下之前提到的科举中的“秀才科”并不是我们现在了解到的那个“秀才”。在唐代的时候,有秀才科,明经科,进士科等多种考试科目,其中秀才科,在唐初的要求极高,很少有人能通过,因为这样秀才科逐渐被废弃,并不是指明清时期遍地都是的生员。考试难度来说 秀才>进士>明经
另外来唠一下沈鸢和薛言这两个人。
这章我重写了好几遍,其实有很多细节的东西想要表达,但是奈何自己的水平有限,感觉始终没法表达出我最想表达的那种感觉。
虽然一直以来他们两个都还挺甜的,但仔细琢磨的话,其实他们两个也存在一些需要磨合的问题。
沈鸢是一个很独立的人,她已经习惯了把所有的压力都扛在自己的肩上,所以下意识地不会想要去依靠别人,哪怕是薛言。薛言已经察觉到这点,他希望沈鸢能够多依靠自己一点。
而薛言,本身的性格就是比较认真的那种,而且心思缜密,考虑地也多,因为想得太多偶尔还会钻牛角尖。他自觉身为男性和年长者,应该成为沈鸢的依靠,为她遮风挡雨,但因为条件限制和对沈家这些的不够了解,他觉得能做的太少了。再加上他性格也是比较闷的那种,喜欢做多于说,这种想要为沈鸢多做点什么的欲望也让他很急躁。沈鸢也发现了这点,但她觉得薛言对他自己的要求太高了,她不想薛言把她当做一种必须承担起来的负担和责任,像薛言本身就出身官家,沈家从商,他帮不上忙也实属正常,她本身也不是菟丝子,所以薛言完全没必要把自己逼的太紧。
最后感谢宝宝们一直在等我,还给我点亮了星星,爱你们。能等我龟速更新的都是真爱无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