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问渠--叶渠

正文 问渠--叶渠

叶渠从前最后一天见到禾如许的时候,她撑了一把明黄色的雨伞,纤长的身影没进屋外的风雨中模糊不可见,只有明黄的伞面显眼。

他站在窗边看着禾如许走远,然后没能再等到她回来。

那把伞不知道是她什么时候买的,仿佛是在某一天突然被挂在玄关的架子上,明黄的颜色甚是扎眼,非折叠的伞骨架一直垂到接近地面的位置,伞柄上挂了只快褪色的熊玩偶,叶渠却也没有过于在意。

后来这把明黄色的雨伞随着禾如许一去不返了,在她的遗物里也没有见着。

许是在那场车祸里被毁了吧,叶渠只能这样猜测。

他当时也是有些遗憾的,少了件禾如许几乎是朝夕相伴的物件,以后也少了件可以睹物思人的道具。

前些天在高中附近的某间小店里叶渠偶然看见了成排的黄色雨伞,和禾如许过去那把几乎一模一样,他忙掏钱买了一把,似乎是某种略有些可笑的寄托。

而他现在孤独地坐在夜色的雨幕里,公交站仿佛分外巍峨起来,棚檐遮住了他大部分的视线,叶渠把伞撑在地上,抬头看着被乌云遮蔽着的夜空,也不知道有没有比他的心情更沉闷。

他长吁了口气,却没有任何一丝放松。有一根神经好像突突跳得更厉害,把苦郁的感觉在脑海里翻搅传播。

雨水飘到他的周身,有些更一丝丝地撞上叶渠的脸面,他抬手抚了上去,屈指在脸上用力划了下去。

指甲既不长更不锋利,没有留下血痕,痛感却是明显而有残余的。

叶渠愈发痛苦起来。

等了许久也没见车来,叶渠抬手看了眼时间,才发现早已经过了九点,末班车早过去了。

本想打电话叫辆出租车来,打开拨号界面叶渠又有些犹豫起来,不记得这个时候市政便民系统完善了没有。

他敛眉想了会,却发现早对过去这时候的生活记得模糊不清了,他迟疑着缓缓拨出去便民热线,对面立时响起机械的女音:“…出租车服务请按2……”

叶渠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想按上“2”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电话里机械的女音在短暂的间断后又开始重复她固有的台词,叶渠垂眸的余光里是夜晚柏油路面上倒影着的璀璨灯火,在高出来些的路沿和柏油马路的交接处盛了一条溪流似的积水,他抬脚在上面踩了一下,迸出来的水花溅到他露出的脚踝上,黏答答的很是难受。

机械的女声结束了又一轮的台词,在短暂的空白之间,叶渠掐断了电话把手机放回兜里。

他抬头望向对面禾如许居住小区,入口处灯火明亮的保安亭后是黑黢黢的高树,叶渠望不见禾如许的家,却不知为何就是执意远望过去。

低头又看见手里的明黄雨伞,叶渠顿时气血上涌,生生翻滚出怒气来。他捏紧了伞柄屈臂想把伞扔出去,又在半途停了下来。

星星都被乌云遮蔽了,月亮更是无处可循,风雨飘摇的夜里,树影是愈发瑟瑟。

私家车亮着灯飞驰过去,地面积水反射的光影仿若霓虹,叶渠此时脑海里早没了丁满的样子,他只讨厌自己。

余光里明黄色雨伞的伞面上挂着雨珠,叶渠耷拉着肩,又仔细把伞收了吧起来。

雨比先前小了许多,但落在身上没多久T恤便湿着贴在身上一片。

错过了末班车,他也不想撑伞,叶渠抹了把被雨水沁湿的脸,准备走路回家。

他以为这是某种对自己的惩罚,没走两步更觉得自己可笑,叶渠停下来平视前方顿了些时候,才重新紧握着伞柄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叶渠想起禾如许死的那天的夜里,他早已忘了是怎样的雨,却更清楚明白地愈讨厌自己。

禾如许公司楼下原本的小奶茶店不知怎么闭店了,转而新开了一家星巴克,每天经过都能闻到浓郁的咖啡香气,浸得满道都是,她也是真的顶讨厌喝。

她因为讨厌这边咖啡的味道,便来得极少,除开偶尔陪同事过来,她便会买上个巧克力玛芬,而咖啡她是断不会碰的。

但丁满不知是对她了解还是不了解,约她在这里见面,禾如许过去的时候丁满面前的桌子上已经摆了两杯咖啡。

还是超大杯,丁满都不比这碍眼。

今早晨起的时候天还豁亮,禾如许没看天气预报便出了门,眼下似乎倏地天色已是阴沉沉的,不多时又下起雨来。

三月伊始的第一场雨,来得迅疾却也只是淅淅沥沥地下着,也足够惹人烦心。

禾如许今早特意起了个大早在叶渠醒来之前出了门,是走着来上的班。没有带伞也没有开车,她此刻开始哀叹起来,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祈祷这雨过些时候可以识趣地停了。

她起先这么想,可雨又在片刻间大了起来,珠子似的砸在玻璃上,把窗边的丁满吓了一跳朝外头看去,便在有些昏暗的玻璃背景里看见了几步之遥的禾如许。

咖啡店顶灯的光落在她的肩头,白皙柔嫩的脸面在泛出鲜亮的光辉,她生动的大眼睛正灼灼看着她,却意外地没有丝毫恶意。

丁满紧绷的神思不知怎么就放松下来,她把落在脸侧的头发别到耳后,站起身来对着自己对面的位置做了个请的手势。

咖啡店里的灯光似乎明亮了一些,禾如许瞧了眼窗外涩黄的天色,和窗边仍有些局促的丁满,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入了座。

桌面上躺了一只棕色小熊,禾如许看了会便见到丁满把那只小熊拿到离她更近的地方,她看见黄色的伞面若隐若现,才意识到这是系在伞柄上的挂件。

玩偶的棉布已经开始褪色,毛发却像是新生的一样柔软,可见丁满对它的爱护,禾如许忍不住仔细盯了一会,也没瞧出什么特别来,便收了视线落到面前的咖啡上。

开阔的窗外是视野里是来往的车辆,有几辆车在路边停了些时候,没多久似乎是接到了自己在等的人,便突突地又开走了。

在写字楼巍峨的影子后面是晦暗的天色,斑驳的涩黄不知是云还是什么别的,看得人心头也是沉沉的。

禾如许觉得以前似乎也有这样的日子,叶渠会开车到路边等着自己,但她仔细想想,又记不起细节来。

对面的丁满把手从桌面下拿上来,握住咖啡的纸杯壁摩搓着,她纤细的手指上套了一个银制的戒指,边缘刻了些英文字。禾如许忍不住看了许久,久到丁满也觉得难耐,把戴着戒指的手抬起,将颊边的发拢到了耳后。

垂着的蓝钻耳坠就在这之中显露了出来,在咖啡店昏暗的灯光下折射出意外的璀璨,禾如许看着顿了顿,又扯着嘴角忙低下头啜了口咖啡。

酸苦的味道霎时间从舌根处弥漫到整个口腔,禾如许皱着眉把余下的咖啡咽了下去,拿了纸巾擦了擦嘴,便再没去碰桌上的咖啡。

“不好喝吗?”

“什么?”丁满的问询在这沉默之中有些突然,禾如许不由地一愣,看见她指了指眼前的咖啡杯,才知道是问咖啡好不好喝。

窗外的风雨映照着丁满的脸色忽明忽暗,蓝钻的光辉便也忽闪着,反射到禾如许的眼睑上总让她觉得眼睛疼。

她摸了摸眼睛,把咖啡又端起来喝了一口,笑着摇了摇头:“挺好喝的。”

丁满的身体在禾如许说话的那刻彻底松懈下来,她笑着舒了口气,这才打眼去仔细瞧禾如许。

她在此刻三月初春的天气里绕一条深蓝色的围巾,雪白的小脸便似鲜润的牛奶一般从藏青的容器里满溢出来,被她乌色的长发包裹住,她小巧的下巴让深蓝容器破开了一个口,便有一汪雪白将倾未倾。

不知道是因着天色还是灯光,禾如许略长的刘海也没能掩盖住她流彩的眼睛,丁满霎时间觉得自己甚是枯燥起来,脑子里叶渠的样子闪了两下,这才想起来今天她约了禾如许本是来示威的。

可此刻的气氛不知怎么和风细雨的,丁满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门口拐角处的壁钟敲了几下,禾如许握着桌上的杯沿虚虚拂了几下,眼前的咖啡忽的就模糊了起来。

外头风风雨雨的,不管是天气还是人言。

禾如许想,她也并不是个笨蛋,即使这些日子以来她假装自己什么都不明白,但当丁满真到了自己眼前,她几乎是一刻也装不下去了。

叶渠这些日子以来早出晚归的,有时甚至整夜的不回家,前些日子他口袋里落出来的绒布盒子里装着这对蓝钻耳坠,此刻正熠熠生辉的,不过是在别人耳朵上而已。

大约一个礼拜前新做了美甲,宝蓝色的碎钻站在指尖,和耳坠有点相配,不过和自己实在太不相配。

禾如许的心口坠疼起来,她又啜了几口咖啡,觉着好像没有先前那么酸苦了。

“找我有什么事吗?”她稳着声音问。

“这样,哦,还没有介绍自己,我是丁满……”丁满有些语塞,禾如许也没有看自己,只是沉默着喝咖啡,她想禾如许应该是顶喜欢喝的。

“我今天来…”她又重新想了个开头:“就是想和你聊聊天…”

“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吧。”禾如许稍侧过脸来,却仍旧没有直视丁满,她眼角好像有什么骤亮的东西滑过去,丁满只当那是她眼里的流光。

“严格来说,的确是第一次…但是我们…”丁满看见禾如许的头低下去,长发落在颊边掩住了大半张脸,她转了话头,又道:“我们以前好像是一个中学的吧。”

“大概吧。”

落地窗外面摆了几张户外椅,雨落得愈发大起来,几个店员正在费力地把桌椅收到角落。

禾如许屈指擦了擦眼角,看向丁满道:“雨好大了,今天好像不是很适合聊天。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的话,我想先回去,可以吗?”

“要我送你吗?还是你开车来的。”

“不用了。”

“我送你,你带伞了吗?”

“虽然没有带,但是…”

“那你拿我的伞走吧。”

明黄色的伞面在丁满的动作间抖动起来被递到禾如许的眼下,伞柄上的小熊晃晃悠悠的,她看见玩偶的手边绣的字,和先前丁满手环上的一样,花体的英文字母,YQ&DM。

她这一刻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些可笑,却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拿了那把伞。

“那谢谢你了。“

“不用谢。”

丁满看着禾如许撑了伞推门离去,纤长的身影没进窗外风雨中模糊不可见,只有明黄的伞面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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