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意外降临的日子非常难熬,尤其你不知道它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在什么时候呈现,莉莉娅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但也仍然提心吊胆。
她不自觉地把所有的事情都往坏的方面想。她担心他出门碰上交通事故,担心上课时吊灯会砸下来,担心神殿着火,担心路边的水沟、带核的水果,还有理发师的剃刀。
要说基米尔没有感觉到,那是不可能的。
小姑娘把日子过得心不在焉,又每每惊慌失措。有时仅仅是在交谈,她也会走神,一点小事便开始神经质地发慌。这不让他去,那也不让他吃。她就像位严格的修女一样把他管得死死的,但又压根不在意他快乐与否。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阵子,直到某天下午,他不小心把杯子摔碎了,捡起时又划伤了手,血积了一小滩,把小姑娘吓得大惊失色,非得带他去医院。
“你必须去。”莉莉娅说。
“这有什么关系?”基米尔很不满,顺带控诉道,“你是怎么了,我以前不觉得你会这么大惊小怪的。”
“你以前什么?”莉莉娅心跳不稳,那些句子飘过耳边,只留下了一个大致的印象。
基米尔深吸一口气,转而说道:“你没有在听我说话。”
小姑娘抬起眼睛,此时已经有些伤心了:“可是伤口很深呀。”
基米尔拿着纸巾胡乱裹了一圈,又把手背到身后不让她看:“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我要出卷子,没有时间。”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关了一下午,期末考卷要提前交给教务处审核,并且要有两份备用试题,他的时间非常紧张。
直到傍晚时分,房间里暗得像牢笼,挂钟的声音滴答滴答,彰显着某种不正常的寂静。他终于从位置上起身,犹豫半晌,打开了房门。
夜幕降临时,那些阴影扩散开来,黑暗与寂寥像是口大钟,笼罩着他原本就冷清空无的公寓。房间到厨房的那段路,走过无数次,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令人心慌,远处像是有什么在窥伺着他,挣扎缠绕着想要扑上来。
基米尔有些害怕,他捏着指头,一路摸到开关,匆忙按了下去。
灯亮起时,这里又变得熟悉起来,地板已经收拾干净了,碎瓷片被小心地捡起,血迹擦得仔细,垃圾桶里空空荡荡,小姑娘留了纸条,说自己要回家准备考试。
他莫名松了口气,虽然那些担忧和猜测一点也没有减少。
晚上吃饭时,玛丽问莉莉娅为什么不开心,莉莉娅把那盘咖喱搅得一塌糊涂:“我觉得他不可爱了。”
“啥?”
“有些人大概会比较适合用来怀念。”
玛丽看她就像在看一个狠心的女巫:“基米尔会伤心的。”
“伤心的是我好吗?”
有史以来,莉莉娅第一次去了忏悔室,她盯着里面面容模糊的神父看了半晌,这才问道:“我能不能知道自己的命运?”
神父告诉她未知是神的恩赐。这倒是实话,小姑娘很是认同。
但到了晚上,那句话又不一样了,梦里的她站在神殿正中央,神问她:“你确定要知道自己的命运吗?”
她反问道:“命运是不可更改的吗?”
“不可更改。”
“那告诉我也无妨,不是吗?”
“你确定?”神似乎很慎重,他说,“如果你不知道命运,那一切都还有努力的空间。可你如果知道了,所有事情都会循规蹈矩,不可挽回。”
小姑娘不死心,她再次问道:“既然更改不了,那说与不说,不都是一样的吗?”
“对我来说是一样的,”神回答得很温和,“对你来说就不同了。”
莉莉娅虽然气到不行,但也没有勇气真的去问。
两个星期接连不断的暴雨过后,夏天到来了。
小姑娘穿上衬衫和短裤,换上帆布鞋,每天蹦蹦跳跳地往返于教学楼和宿舍,她还挂着那戒指,但却压根不想理基米尔了。
不上他的课,俩人能碰面的机会微乎其微,尤其莉莉娅还报了一个形体班和一个舞蹈班,把空闲时间排得满满的,不到宵禁就不回宿舍。
某天下课,她背着瑜伽垫,拎着舞蹈鞋告别了舞蹈教室的同学们,还没走两步,就被某位愤怒的大天使拦下了。
他大概真的很生气,一双眼睛水汪汪的,说话时还捏着拳头,脸颊鼓鼓的。
他说:“你怎么不来找我?”
莉莉娅:“……”
她困惑地歪了歪脑袋,还眨了半天眼睛。
基米尔气得想找个洞钻进去,但在不必要的自尊心作祟下,他还是站定了,抬了抬下巴,满带骄傲地问:“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
莉莉娅发现人的心理真的是很奇怪的东西,比如她虽然生他气,但真的见到他时又莫名其妙地开心了起来。
为了掩饰这种矛盾的情绪,她状似冷淡地嗯了声,又摇了摇脑袋说:“不知道。”
“……”
她就那么走开了,基米尔只好默默跟着她,从舞蹈教室一直到食堂外的小超市。小姑娘买了酸奶,终于忍不住回了头,问他:“你有什么事嘛?”
大天使哼了声,依旧是一声不吭。
莉莉娅想拿瓶子砸他了。她绕过小树林,来到图书馆背后的草地上,那里靠着河,高高的岸边有一排长椅。她坐在椅子上喝酸奶,某人则在两米开外踢着脚下的石子。
“你过来呀。”她说。
基米尔便挪到她跟前,小姑娘从口袋里掏出另一瓶酸奶递给他。
大天使也不喝,只把那瓶子捏了又捏。
“你不说话我走啦。”
大天使便看了看她,开口时还是气鼓鼓的,他说:“你两个星期没理我了。”
话音未落小姑娘就反驳道:“你也没理我呀。”
“……”
大天使气结,深吸了口气,这才继续道:“我以为你今天能对我好一点……今天是我生日。”
“哦,”莉莉娅恍然大悟,“生日快乐。”
基米尔:“……”
他大概是对生日有什么特别的期待吧,听到莉莉娅的祝福似乎只是更生气了。
“你怎么能这样,”他擦了擦眼睛,“你根本不记得……”
“你也没告诉过我嘛。”
小姑娘心虚了,她把他捂着眼睛的手拿下来,发现他真的哭了。
憋了两星期,大天使此刻伤心到不行,他垂着脑袋,说话磕磕绊绊的,带着含糊的鼻音。但他似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不断重复着:“你好过分。”
莉莉娅:“……”
这难道就是亲近了任性,疏远了怨念的小人心理吗?
见莉莉娅并不安慰他,基米尔简直要崩溃。他哭得停不下来,呼吸还乱成一团,那些眼泪擦了又掉掉了又擦,怎么也止不住。
“你怎么能不理我?”他有些喘不上气了,说话时带着明显的抽泣,“我每天都在等你,可你不回来了……我问了玛丽你的课……我去找你,可你看起来很开心,好像一点都不在乎我了……我不敢和你说话……我每天都在想你……”
“你别哭啦。”小姑娘坐在一旁,干巴巴劝道。
大天使擦着眼睛,把眼眶揉得红通通的。
“我好害怕,”他说,“我从来没发现自己这么怕你。你不理我时,我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他想起那些雨天,每天都是灰蒙蒙的,满怀希望地开门,家里却是空无一人。他在她的教室外徘徊了很久,他以为她会和自己一样难过,却不想她笑得开心,她有别的朋友,有其他有趣的事要做,可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她。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好可怕。”基米尔想起来就伤心,“我把心都交给你了,你却这么欺负它。”
莉莉娅:“……”
她捧着他的鼻涕纸,想了半天还是反驳了句:“可你嫌我烦。”
“你那时是很烦呀,”基米尔破罐子破摔着,“可我也没想分开,你就不回来了。还骗我说要去复习考试,复习考试有不回家的吗?我以为你还会回来,可你……你是不是讨厌我很久了?你如果爱我,怎么会忍心两星期不理我?”
莉莉娅:“我没有讨厌你……”
她得到了大天使委屈的小眼神。但说实话,那些事情太沉重了,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做好准备去承担可能的后果。
她从他胸前的口袋里拿了手帕,胡乱在他脸上擦了擦,而某人正瞪着她,一双眼睛湿得毫无威慑力。
这位哭包子大天使对她说:“你还忘了我生日。”
“可是……”莉莉娅尽量显得不是在狡辩,“你根本没告诉过我你生日是什么时候呀。”
但这一解释只是让大天使更生气了:“你可以问伊塞安呀,或者看我的简历啊,我直接告诉你那还有什么惊喜可言。我就是从你的选课信息里知道你的出生日期的。”
莉莉娅:“……”大天使的脑回路果然和普通人不一样。
她眨了眨眼睛,忽然有了个念头。
在大天使逐渐冷静下来,并且眼看着就要止住抽噎时,小姑娘把纸巾塞回给了他,伸出一根指头,抬起他的下巴,一字一顿道:“但我不开心,不想给你过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