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医院单间病房。
许凝呆呆地望着,输液管里透明液体,一滴一滴,缓慢挤落。
像是生命的最后长度,都是这么艰难又折磨地一天天延缓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中断了。
庄修推门进来,带了些粥给许凝。
“吃点东西就睡吧。”
他们一起坐在小型沙发上,许凝捧着粥,喝得心不在焉。
病房里很安静,在有些黯淡的光线中,许凝的眼仁儿发亮。
庄修抬手,拨开她垂下的头发。
许凝下意识躲了躲,“怎么了?”
庄修不可见地僵住手,很快,又从容地放下,说:“没有,看你脖子上红了一块,是不是被蚊子叮了?楼下就是花园,晚上蚊虫很多。”
是吻痕。
许凝茫然片刻才意识到,捂了捂脖子,慌乱地说:“不是,我没事。”
他欣赏她的惊慌无措,像空弦崩响后,丛林里受惊的鹿。
过了一阵儿,庄修又问:“晚上下班,我就来接你?”
他想带她回家。
“……”
许凝来到医院后,郑丽英中途醒过一回。
就几分钟,看见许凝,郑丽英眼泪不停地掉,眼里有深切地担忧与期盼。
她说:“妈还想看着凝凝出嫁……”
庄修也在场,他伸手揽住许凝的肩膀,跟郑丽英保证,“很快了,您一定能看到。”
这场婚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三个月前,还是四个月前?
许凝记不清了。
当时郑丽英突发心绞痛,住进医院。醒来之后,可能是太怕自己突然撒手人寰,她时不时都要念叨许凝的终身大事。
没过几天,庄修就捧着一束玫瑰花出现在病房。
他单膝跪在许凝面前,动作那么笨拙,又那么真诚。
温和内敛的眼,深深注视着她,手里还有一枚漂亮的钻戒,以最卑微的姿势向她求婚。
“凝凝,嫁给我。”
在他的身后,是他爸妈。
庄叔叔高大清癯,一贯没有表情的脸上也泛开一丝淡淡的笑容。
他的妻子正挽着他的手臂,半依偎在他身上,憧憬又甜蜜地望着两个郎才女貌的年轻人。
郑丽英在病床上,笑得眯起眼睛,低声催促着,“凝凝,想什么呢?小庄这么好的孩子,快答应呀!”
然后,是围观者的起哄声。
许凝脑子里乱成一团,正式接受他求婚前的几分钟,她考虑了很多的事。
庄叔叔和庄阿姨对这桩婚事的期许。
庄修胳膊上的伤疤。
还有,郑丽英在病中的愿望。
她能拒绝吗?
庄家对她有恩,从小到大,庄叔叔和庄阿姨帮过许家不少忙。如果拒绝,对他们来说,会是多么羞辱和难堪的一件事。
她会让他们失望,会让郑丽英失望。
还有庄修……
她亏欠他很多。
之前郑丽英紧急住院,吓得许凝不轻,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一股莫大的恐惧,还有无依无靠的孤独感。
那时候,庄修一直陪在她身边。
她不能让他沦为笑柄。
短短几分钟里,许凝没能找到任何让自己拒绝的理由。
她接过来那束玫瑰,在热烈的掌声与祝贺中,与庄修亲吻。
唇落下来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
她忘记考虑自己。
可即便考虑,又能怎样?
她的意愿在责任面前不值得一提,不管她情愿还是不情愿,接下玫瑰与戒指,就是她这一刻最该做的事。
她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只是沉默着“就范”了。
“星期五晚上可以吗?想等我妈病情再稳定一点。”许凝回答。
庄修说:“好。到时候我去你家接你。”
星期五下午,灰色的云霭压着榕城,很快就下起了雨。
许凝从医院回到公寓。
出电梯,她低头从包里拿钥匙,抬头,视线撞见一个身影,吓得许凝心脏一跳。
“时言?”
他发梢濡湿,头发更黑了,衬得皮肤极白,眼睛有些冷,冰面下又燃烧着火焰。
进到玄关,门嘭地一声关上。
她被陆时言按在门上,仰着头,接受他如饥似渴的亲吻。
他的怒火,他的颤抖,就连委屈,都那么肆意地彰显。
他的吻热烈,就像一股电流,注入她的身体里,血液在脉管里叫嚣,沸腾。
“不接我电话?”
他分开稍许,又重新狠狠地吻上她的嘴唇。
“也不回信息?”
他又要吻她。
许凝推开他的肩膀,侧头,声音低哑,“我很忙。……时言,我有点累了。”
他忽然警觉,“什么意思?”
许凝心拧成一团,搪塞说:“我还有事。”
她推开陆时言,点了一支烟,进房间从衣柜里拿出一套黑色v领裙子。
她纠结着穿上,反手拉上拉链。
陆时言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许凝出来,在眼前走来走去。
许凝化了淡妆,正对着镜子涂口红。
白皙修长的腿,紧瘦的腰线,黑色的裙子穿在她身上,端庄又温柔,抬眼间,还流露出些许纯真的媚。
她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首饰盒,在裙子上别了枚橙花胸针——是庄修的妈妈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橙花的花语:新娘的喜悦。
陆时言问:“郑阿姨还好吗?”
“已经没事了。”
“我们毕业聚会定在康桥,允许携带家属。你要不要一起去?”
“……”
陆时言问:“你要去哪儿?”
许凝不想骗他,“庄修家里。”
“……”
一阵僵硬的沉默中,只能听见风声,雨声。空气坚硬又冰冷。
“许凝,你什么意思?”
他再一次问出了这句话,手臂上绷紧肌肉。
许凝知道他在忍耐和压抑,固执地坚持着不跟她乱发脾气的诺言。
陆时言的喉咙滚了滚,又问:“然后呢?在他家里过夜?”
“……”
“跟他上床?”
“……”
许凝知道再说下去免不了争吵,拿起包,去玄关换高跟鞋。
一声突如其来的炸响,玻璃杯在地板上摔得四分五裂,碎片飞溅到她的脚下。
许凝停住呼吸。
陆时言推开门走出去,怒火被压抑在厚厚的冰面下,浑身寒气,从许凝身侧掠过。
有冷风吹来,许凝细微颤抖了一下,肌肤泛起战栗。
她拿起一把黑色的伞,递过去,“外面还下着雨。”
陆时言没接,望着她,冷冷讥笑。
“许凝,你真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