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大街小巷热闹非凡。
卓婕喝着汤，很不在状态。卓易刚刚结束一通电话重新回到位置上，拿筷子夹菜，动作不紧不慢，喝汤擦嘴，水到渠成，举手投足尽显风度。
卓婕暗暗哼了声，秦姨帮她夹菜：“小婕，多吃点，别光喝汤。”
卓易从碗里抬头看了她一眼。卓婕假装无视，朝秦姨笑笑：“秦姨，你也吃。”
饭后，卓婕和卓易一前一后走出大门，秦姨拎着两袋礼盒：“小婕，待会这个拿给你叔叔，记得回上海弄给爷爷吃，这对老人家的身体好。”
“嗯，我知道了，秦姨。”
卓易在旁边饶有趣味地瞧着。
秦姨瞪了卓易一眼，又给卓婕围上围巾，“路上围着，进屋了才能摘。我知道你不爱这个东西，但是暖和要紧。”
卓婕仍旧点点头。
车上，窗户紧闭。卓易看着手表，时间还来得及，他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旁边卓婕看着玻璃外的街景，沉默不言，一室安静，一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待会去你叔叔家什么话都不要说，安静地坐着喝茶问候长辈就好。”卓易视线滑过他的侧脸，太像记忆中的某个人了。
“嗯。”一反常态地，卓婕这会竟然安分了。
卓易不敢相信地看着她，眼里满是迟疑。
卓婕桀然一笑：“上次你不是说要我尊重你吗？”
“哈哈，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李叔透过镜子看了看这对谈话和谐，不夹枪带棒的父女。
“我什么时候不听话了？”
卓易认真地想了想，好像是挺听话的，尤其学习上的事从来不让需要操心，让他在一圈同为父母的朋友面前风光满面，这次期末考她还挤进年级前50了。
就是这生活方面，着实令他心烦头疼。
“你……”卓易到嘴边的话一顿，突然乐呵呵地说：“确实，要是再听话点就好了。”过年欢乐的日子他不想跟女儿闹不愉快，这么多年说了这么多次，她依旧我行我素。只是也没给他搞麻烦，这点他倒也欣慰。女儿也是有分寸的。想到这里他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不知是喜是悲。
卓婕全然当做没听到，侧头张望窗外疾驰倒退的路边夜景。
越是繁华热闹，越是悲凄荒凉。
叔叔家在市中心僻静处，这里地处临城最繁华最古老的闹市，因为古旧，代表着这座城市的经济命脉与文化传承，多年来，不论其它地方如何兴建重改，除了周边高楼大厦拔地而起环绕左右，这里依然是原来的样子。
车子在街角停下。卓婕下车呼吸新鲜空气，卓易晚一步下车：“李叔，你回家吧，车子停在老位置。我待会自己开车带卓婕回去，你也回家陪老婆孩子过年吧。”
这是年轻时李叔跟在卓易时就约定成俗的一个习惯，李叔锁上车，把钥匙交给他，“那我先回去了。新年快乐，卓先生。”他说完朝卓婕点点头：“你也新年快乐，卓小姐。”
新年快乐。这是最美的祝福语。
卓婕轻轻地应了声：“新年快乐。”
卓易一手提着一袋礼盒走在前头，街边霓虹灯闪烁，有些店面照旧营业，张灯结彩，店里头放着欢乐喜庆的过年歌曲。路上来往行人很多，大家脸上绽放着喜悦的笑容。
卓婕双手擦在卫衣兜里，脚步深一脚浅一脚漫不经心地跟在父亲后面。进了巷子，暗精灵许多，家家开着灯，欢声笑语从窗户门口跑了出来。卓婕一一路过聆听，步伐渐渐缓慢。
卓易一直注意着她的脚步声，这会留意到声音不真切，他停下脚步转身，卓婕杵在一家院子外头，正在发呆。
“你愣着干吗呢？快点跟上来。”
卓婕反应过来，三两步追上。
卓易在批评她：“你又不是不知赛，你叔叔那边待会会有很多重要人物过来，我总得先到那边去候着。你不要给我拖后腿。”
拖后腿？卓婕神情一黯。
走过七绕八弯的巷子，步入一条笔长的小街道，叔叔的房子就在不远处，此时，尽头就有欢声笑语传出来，卓婕看了一眼卓易，他眉角上扬，眼露精光。
“快点！”他再次催促。
叔叔卓朗家里坐的都是来头不小的人物，他一年才回来一次，这矮旧深院也就这时候才有了声息。
卓婕刚踏进院子，卓易就和一位面相和蔼的商人一边愉快地攀谈去了。临去之前，他交代：“记得把这两礼物亲手交到你叔叔手上。”兄弟两感情很一般，一年到头也就过年这时候才会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话，偏偏卓朗很疼爱卓婕，期初卓易很排斥，后来为了生意的需要也渐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知从某年起他还会亲自带着卓婕上门拜年，一些重要的场合，他也会把卓婕带在身旁。
这一切好像就是为了做给卓朗看。卓婕不清楚他们之间表面平静下的暗潮汹涌，这时她就会想到大房子里那常年脸上都挂着淡淡笑容的秦姨。
“卓婕，好久不见，你好像又长高了，变美了。”卓朗端着一杯红酒闪到她身旁，边摇晃红酒杯，边夸赞她。
多年不变的见面语，起初卓婕还会觉得高兴，后来挺多了就变得麻木了。她嘴角上扬，幅度恰到好处，“叔叔也是，还是那么年轻。”卓朗没结婚，至今依旧单身，他身旁步伐美貌有才的女人，他从来都是看看，却不曾将任何人收入囊中，也没有一位女人能将他收服。
秦姨有一次当着卓婕的面评价他：“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卓易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秦姨拍拍皱了的衣裳，笑吟吟地看着卓婕，看得她心里发怵，身体犹如遁入寒冰。
“你嘴巴还是这么甜，你爸爸是把你泡在蜜罐里养的？”卓朗有时说话很轻浮，眼里换上异样的色彩。卓婕不是很喜欢这样的他，好在他们往来不多，一年也就见一两次面。
“卓总？”有人带着迟疑的声音靠近。
卓婕知道这是开溜的好机会，她把礼盒塞到他怀里：“这是给爷爷的，你记得回去准备给他吃。”
“哎呦，卓总，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看错人了……”
虚伪的寒暄渐渐远去。卓婕跑到二楼书房关上房门，世界一下子变得安静了。穿着袜子的脚踩在木地板的声音也变得异常清晰。
晚上九点，卓婕走到中间的一个木架子，双腿交叉坐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王骋发了个微信消息。
卓婕：在吗？
老套的开场白，她笑眯眯地盯着屏幕静待那边的回答。
2分钟过去了，消息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响。
这次她换了战略方式——打电话。
响了两声，电话通了，她咬着嘴唇，握着手机的手颤颤发抖。可下一秒，电话被挂断了，她皱着眉头，紧盯着手机上他的备注，有种冲动想跳进屏幕里头到他那边去。
一南一北，相隔千里。她也就想想而已。
手机震了一下，是熟悉的微信提示音。过年期间祝福多，她不抱希望他会回自己，以为是同学的祝福消息，待低头点开一看，是他发过来的：待会回，现在有事。
卓婕眉眼飞扬，乐不可支，倒在木地板上抱着手机滚来滚去，修长的腿踢得老高。
有承诺的等待是幸福的，漫长又无聊的时间不再是问题。
半个小时后，卓婕游戏正玩到精彩处，王骋的电话忽然就蹿进来了。
“你有空了？”她的脸蛋红扑扑的，说话带点颤音。
王骋就笑了，笑得很莫名其妙，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就笑了。大概是电话那头的卓婕与平时呛他时不太一样，他这样告诉自己。
“嗯，你在做什么？”
卓婕扒拉着木架子，“我在书房？”
王骋刚喝完酒，脑子还在混沌中，他笑呵呵地：“你们家不吃年夜饭？”
“吃完了，正在我叔叔家拜年。”
“哦。”
良久无话，只听呼吸声。
卓婕握紧拳头，声音细微柔和，她说：“老师，新年快乐。”
王骋笑了笑，夜里的风格外刺骨冷冽，他人有些醉，头有点重，他顺口道：“祝我又老了一岁吗？”
“不是，是新年快乐。”卓婕口气认真。
巷子当口，雪花飘落，王骋伸手接了一点，他揉搓着指尖的雪，在他的皮肤融化下，都化成了水，他也认真一回，不，他一向都是这么认真，他声音带笑，磁性又和煦：“卓婕同学，新年快乐。”
卓朗找到卓婕时，她抱着手机傻傻的笑，他挑眉诧异，印象中她不曾笑得这么害羞，这么欢喜，倒是喜欢强装成熟，冷冷静观周遭的一切。
“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他揉揉她的脑袋。
这一次卓婕没再反抗，她眼里满是星星，黑亮黑亮的，她狡黠地说：“不告诉你。”
卓朗望着她一蹦一跳远去、快速闪没在浓重的夜色中的身影，静驻原地片刻失神。
这晚，卓婕睡了个安稳的觉，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新的一年，一切会越来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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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更新有点困难，还是下午5点左右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