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斤白茶,还有二百斤铁观音,全都送清茗茶楼。麻烦刘老您了。”
青瓦灰壁的仓廪外,说话的男子身形略显清癯,愣是一口气不喘地,将上百罐装满茶叶的陶瓷搬上车板。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褂衫,面容犹如白壁美玉,明若辰星的眉眼微微低垂,温润似水。只是一双眼珠熬出红丝,瘦削的下颌爬满淡淡青须,显得人有些疲惫憔悴。
老汉撸起袖管:“不麻烦,不麻烦,宁郎最近生意不错。”
宁采臣回道:“勉强供养二老罢了。”
老汉打量四周,问道:“好久没见你家娇俏的妹子,莫非出嫁了?”
宁采臣愣了愣,沉默垂下头片刻,回答道:“尚在闺阁,只是最近抱恙,在家中休养。”
“那好的很,不少人向我打听你家妹子。宁郎挑个家底殷实的,要我家婆娘替你妹做媒如何?”
宁采臣摆摆手道:“婚姻之事,还得问过我妹妹。家底什么倒是其次,能对她好就足够了。”
“你们宁家真是开明。”老汉仰头笑了一声,“不过宁郎你自己都没娶亲,兄未娶哪有妹先嫁的?你都到了而立之年,该讨个贤妻替你宁家传宗接代,不如顺便把你的婚事一并解决算了。”
宁采臣摇摇头,苦笑一声:“不用劳烦刘老了,我尚未有娶亲的想法。”
老汉皱起眉头,刚要开口劝导,恰在这时,仓廪内传出陶瓷砸碎之声。
老汉惊道:“呀,是招贼了,还是怎的?”
宁采臣往仓廪瞧了眼,淡淡地说道:“应该是老鼠砸坏了茶罐,刘老您早些送货吧,天色也不早了。”
老汉弯下腰,推动沉重的车板:“那我先回了,有什么事叫一声,我暂时走不远。”
“好的,您慢走。”
宁采臣送走了老汉,一步步地悄声走进仓廪,突然听到拖动重物的声音,连忙躲在堆砌的茅草后,满是汗水的双手捡起脚边的粗棍,咬着牙冲向声源处。
啪的一声,是粗棍跌落的声音。
宁采臣木然地与一身男装的少女,大眼对着小眼。
宁采儿愣了片刻,讨好的笑着,咧出细白的牙齿:“哥哥,我回来了。”
“你这个臭丫头。”宁采臣上前迈进,一把揪住她的耳朵,“你死哪去了,知道爹娘和两个姐多担心,终于知道回家了。”
宁采儿带着哭腔求饶:“痛痛痛,是我不好,再不敢了……”
宁采臣心头一软,松开后仍是硬邦邦地说:“爹娘都在家里,知道你回家肯定乐坏了。待会叫两个姐姐回娘家吃顿便饭,免得她们天天担心。晚上你等着对簿公堂吧。”
“我知错了。”宁采儿揉揉被捏得发红的耳朵,又指了指身后,“不过那位赶快找大夫医治。”
宁采臣才注意到妹妹身后,躺着一个昏迷的高大男人。他第一反应是妹妹离家出走那么久,难道带了个野男人回家?但看那男子穿着玄色道袍,苍白的俊脸毫无血色,像是受过重伤。
宁采臣询问妹妹,她也只是说受伤的是她的救命恩人,务必要治好他的伤。
宁采臣二话不说,出门找个位大夫,来替奚风医治。
宁家父母瞧见女儿回家,无不喜极而泣,对宁采儿又气又怒,又舍不得打一顿,只是小小教训几下,然后叫她赶紧换上女装。
奚风醒来已是晚饭时分,睁眼一看,恍然发现身处一间干净简陋的小房屋。
门被推开后,款步走来鹅黄衫的清丽少女,纤手皓腕托着一盏油灯,淡黄的烛光晕染她的周身,浑身一股轻灵之气,仿佛坠落凡尘的掌灯仙子。
“风道长,你醒了?”
少女秀美的眉眼微展,声如燕语莺声,动听之极。
奚风竟觉得有些耳熟,对视上她如一泓清水的双眸,初次有种手足无措之感。
“哈,你不会不认识我了吧。”少女笑得花枝乱颤,指了指自己道,“是我啦,刚还出生入死来着。”
奚风打量她一番,猛地拍了下脑门:“是你这小子,啊不,你是女的……”
身后传来一声轻咳声,走来一个与她七八分相像的俊美男子,轻拍一下少女的肩膀:“他跟你待那么久,都没看出来你是女的?”
宁采儿故意粗起嗓门,豪迈地拍拍胸膛:“雌兔脚扑朔,雄兔眼迷离,哥哥没听过吗?”
宁采臣无奈地耸耸肩,看向一脸懵逼的奚风:“我妹妹没一点女人味,也不怪道长没分辨出来。”
宁采儿佯装生气的用手肘捅了下哥哥。
奚风回过神来,揉揉太阳穴,心道他平日从不与女子亲近,也不奇怪男女都分不清。只是宁采儿忽然变成女子,他一时还很难接受。
宁采儿朝他走近,柔声问道:“大夫将你的伤口包扎过了,感觉好了些没?”
奚风呼吸一滞,有些抵触她的接近:“不,好多了。”
宁采臣笑道:“采儿,快去给道长端饭菜。”
“不用,贫道自己可以起来。”奚风扶着床板,趔趄地站起身。
宁采儿看奚风左右摇晃,朝他伸出手,却被完全无视了。
此时的奚风,面对女装的宁采儿,有种说不清道不清之感,不愿她靠近自己。
晚饭时,一家人团团坐着吃饭,其乐融融。
奚风只觉得他是个外人,没法也根本不想容纳进来,也不能控制的注意着她。看着她被两个姐姐追问,像个孩子垂着头地认错,背着姐姐却吐吐舌头,完全没有犯错的意识。
宁采儿仿佛感觉到他的视线,笑嘻嘻地说:“一路上多亏奚风道长相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宁采臣看着奚风的碗没夹什么菜,温和地说道:“这些菜不合胃口嘛,宁家虽不富裕,若是有什么想吃的,一定尽量为道长买到。”
宁母笑道:“是啊,道长不要拘谨,把这当做家就行。”
奚风低下头,干巴巴地扒了几口饭。
不是不好吃,是他没有胃口。
被家人卖掉后,好久没这么吃过饭了,热流已暖进心坎。
只是眼前犹如幻象。
家,对他来说仍是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