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方的灾难方停,几公里外又起一波。
宝蓝色的跑车再次撞上大卡车,酿成巨大的连环追撞,漏油引起的漫天大火一路延烧,直奔这处由小巴士引起的车祸,却在将要吞噬休旅车之际,被一道符咒挡了下来,火舌遂瞬即退去,留下满地焦黑与怨灵哭鸣。
森冷的阴邪雾气自四面八方涌现,包围破烂变形的休旅车,结合亡灵怨气的浓烈黑化物似挣脱封印般张狂蔓延,窸窸窣窣地唤醒人心中最阴暗的一面,也勾起了潜藏暗处者的嗜血慾望。
氤氲薄雾中,不得安息的亡灵化为恶灵,抱着强烈的怨恨与不甘,脱离重复不休的死亡,一点点迈动或焦枯残缺或血肉模糊的四肢,朝唯一的活人气息处爬去。
车顶朝地的休旅车,毫无声息地斜躺在路中央,如蛛网碎裂的玻璃窗溅满鲜血,遮掩了车内的状况,歪曲的金属缝隙不断渗出鲜红液体,吸引穿过雾气而来的魔物们。香甜的血肉与诱人的灵力,正是牠们梦寐以求的补品。
忽然,一道银色弧光滑过牠们眼前,半透明的人影冲出车体,将除魔匕首狠狠插进首当其冲的魔物脑袋,於嘶哑的惨叫中扔掉化成灰烬的屍体,迅速奔向其他魔物。
「操你妈的魔女!有本事直接滚出来!」
克里斯抛弃无法动弹的残破躯体,恢复鬼灵之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处理掉最近的五只魔物後,瞪大充血的双眼发出震天怒吼,一时间,属於鬼道的阴狠戾气全数爆发,加上生前在战场杀敌的浓厚煞气,竟达到了吓阻之效,令魔物邪灵稍有退却。
「靠,我最讨厌用这型态了。」克里斯威吓完,就冲回车里抱出奄奄一息的董司常。谁知,一个邪灵竟趁机从後头扑上,张嘴就要咬下。
电光石火间,一束金光自车内射出。
「啊!」
邪灵禁不住罡光的威力,惊叫地迅速散退,克里斯也一个踉跄,身形稍淡几分又恢复原状。他站稳步伐,捧紧怀里的人,没好气地大喊:「老黑!」
「抱歉,忘了。」黑晊世用法术破开卡死的车门,拖着昏迷的尤尔爬出来,鲜血淋漓的肩膀上还插着一块玻璃,看来极是狼狈。
克里斯瞪了眼虎视眈眈的魔物们,不见另一个人的动静,便问:「阿宅呢?」
黑晊世摇摇头,眼底有说不出的难过。克里斯一愣,咬牙咒骂:「操!」
说话间,魔物又增加了,并开始向他们逐步靠拢。黑晊世紧急下了道防护结界,暂时挡住牠们。克里斯握紧手中的匕首,问:「怎麽办?」
能怎麽办?
黑晊世打量数量过於悬殊的敌人,绝望地沉默了。
别说他们现在只有两个人能应战,他自己失血过多,连站稳都勉强,克里斯没了身体,一旦受伤就是灵魂毁损,又得顾虑育和董事长的安危,即便他放出青龙一次解决这些魔魅,也难保魔女不会召唤更多魔物来消耗他们的灵力。
这场仗,他们注定得输!
「你们去吧。」董司常有气无力地往路肩一指,嘴角不断溢出血丝,「把我们放那边就行了,架个护身结界这点力气我还有。」
「你会动到真气!」克里斯反驳道。
董司常无奈地勾了下嘴角,「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
眼见防护结界快被攻破,他们别无他法,只得依言行事。黑晊世不放心地在两人身上下了庇护咒,克里斯也留下唯一的一把武器,待结界一消失,便奋力攻向魔物。
将灵力聚於手掌,克里斯的指尖化为兽般利爪,疾如雷电地穿梭在魔物间,狠戾撕裂敌人,爪下之处尽是血沫横飞,洒在他充满杀意的脸上,宛如炼狱恶鬼,煞气更增,令怨灵们一时不敢欺近,只能转向另一人。
黑晊世虽行动不便,灵力却是未减。他抽出一叠人形符纸,往空中一洒,数十只人形式神遂扑上敌人捶打撕咬,帮克里斯分担压力。他再咬破手指,朝空划下五芒星符,十指结印,凝聚灵力,往外无限扩大灵视,专心致志地寻找空间破绽,只要他能找出一小点缝隙,就有办法破除这座牢笼。
这场战持续了快半小时,各路魔魅仍不停增生。因怨灵而生的黑化物召来魔物,死去的魔屍化出新的黑化物,进而重生为新的魔物,虽低等却生生不息地磨灭着他们的意志,直到克里斯都杀到手软了,黑晊世的脸色也越渐苍白,魔物的攻势依然丝毫不减,邪灵在恐惧与不甘中的怨气也更盛了。
这时,董司常「哇」地吐出一大口血,香甜的仙灵血味蔓延开来,激得魔物越发兴奋,纷纷转移目标,冲向路肩的两人。克里斯见势不对,立刻要奔过去。
董司常急忙大喊:「小心背後!」
一条黑鞭忽然从身後袭来,重重抽在背上,克里斯备防不及,当场就被抽倒在地,身形闪烁了下,几乎就要溃散。
「阿克!」董司常举起法杖,想丢去定魂术,谁知他才稍一运气,就一阵气血翻腾,痛得他身子一瘫,口吐鲜血不止,本还能勉强维持的护身结界也摇摇欲坠。
魔物们见状,更加趋之若鹜,争相涌上。
黑晊世闻声一看,不禁倒吸口气,只见克里斯神魂将散,董司常生死一线,而尤尔竟已落入一个邪灵的手中。
撑不下去了,即便全军覆没,也要杀尽这群可恨的邪秽!
心念一定,他立刻收回散布在整个空间的灵力,丢出五张符纸,以血结印,准备祭出斩杀万魔的法术,就听一道肉帛穿刺声,胸口传来一阵剧痛。
他不可置信地往下看去,竟见胸膛穿过一只细白的手,刹那间,喉腔涌上大量腥热液体,淹没了所有呼吸,余下的意识只剩尤尔听着自己畅谈未来的美丽笑靥。
「嘻!」
轻响的娇笑好似一个按钮,让满世乱舞的群魔瞬间安静下来,邪灵惊恐地爬回死亡之处,望着那凭空现身的美丽少女瑟瑟发抖。
堤雅抽回染血的手,接住黑晊世无力瘫倒的躯体。她瞥了眼仍在昏迷中的尤尔,伸出舌头轻舔觊觎已久的猎物,得意道:「这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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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意识坠入黑暗後,尤尔不知自己漂流到何处,只觉周身一片阴冷空虚,直到纷乱的悲鸣大响时,他紧紧抓住这条绳索,凝聚意念而去,才终於让眼前有了变化。
车子,许多形形色色的车子,四面八方地从他身边驶过,路线交错,又互不影响,彷佛周遭被切刻成不同的空间,各自上演不同的事件,而他就是那遗世独立的旁观者。
他怔然站在原地,目光落在一辆宝蓝色的跑车上,这才意识到,自己恐怕是感应到连环车祸的受害者了,而这些感应的画面更是令他心中一惊。
开着跑车的青年驶进接机区,正准备打电话,就被人敲了下窗户。他纳闷地摇下窗,望见对方看不清的容颜,忽觉心绪茫然,只想听从对方客气有礼的请求,喝下一小杯神秘饮品,尔後便默默坐着,即使手机响了好几次也恍若未闻,直到青年的朋友骂咧咧地坐上车,才露出古怪的微笑,将油门一踩到底,横冲直撞地飙进北上国道。
跑车在中途忽然被打破油箱,漏了好几公里路,在引发连环追撞後,一小簇不知何来的黑色火花於油箱跳跃,酿起惨绝人寰的大爆炸,无数冤魂於烈火中挣扎哀嚎,最後在轻喃的念咒声中被吸进一个蓝色壶器里。
一桩方落,另一桩又起。
开着小巴士的中年男子行经加油站,买了瓶红牛,却接到上司的来电责骂,正感到委靡之时,就被人轻拍了下肩膀。他望着眼前模糊又温和的笑容,忽然只想听从对方的一切请求,喝下一杯不知名的饮料,然後神情平静地开进机场。待旅行团怨声连连地上了车,他才扬起诡异的微笑,抢在塞车潮前,冲进另一条北上国道。
无视所有驾驶规范,小巴士以最快的速度闯进交汇口,就突然爆胎,体积不小的车身禁不住过猛的颠晃而翻覆,十数条冤魂在念咒声中带着无限恨意,飞进蓝色的壶器里。
「那是聚魂壶?」尤尔瞪着那个法器,感觉这整件事都透着一股阴谋味。
以约翰的催眠能力,要想设计他们发生车祸,多的是方法借刀杀人,为何要大动干戈地捕捉这麽多冤魂?这样不是会留下许多证据让地府察觉吗?
他不解地继续观望。
画面中,男人走进停车场,遇上约翰後,便静静坐在车里,直到脑海出现指令,才发动车子驶出去,彻底遗忘还在大厅等待的妻儿。还有其他人也陆续被约翰找上,同样是在停车场,静静等待指令发布,然後……
同样往北行驶,同样经过小巴士的车祸现场,同样驶进无人的空间,同样撞上同一台车:他所乘坐的那台休旅车。
没错,这才是约翰的手法,简单直接又不留证据——如果只是为了制造车祸的话。
尤尔注视手捧聚魂壶的男人,连串的疑惑让眉头不住皱起。
丝丝魔气夹杂黑化物传入鼻间,他下意识舔了舔嘴唇,企图忽略因身体受伤而蠢蠢欲动的饥渴,将注意力集中在约翰身上。他不介意现实中的约翰会察觉到他的意图,反正那个聪明人早在驻进他的魂魄时,就该预料到这一天了。
「约翰,你和堤雅到底想做什麽?」
意念爆发的那一刻,所有独立的画面全数集中在一起,又像受到不可抗拒的干扰般,出现断断续续的银白波纹,却仍透露了部分讯息。
「做什麽要这麽麻烦?我随便就能解决了。」堤雅不耐烦道。
约翰淡声解释:「当然别有用意,你该明白,我们不能质疑他的决定。」
果然有什麽特殊目的!
他使劲加强灵力,企图突破干扰,挖出更进一步的情报,可惜,就在画面将要变清晰的时候,他的视线就被一双不属於自己的手覆上。
「宝贝,知道得太多,游戏可就不好玩了。」
听闻那熟悉的嗓音,尤尔不由无奈轻叹,终究是到了极限。
「抱歉,很疼吧,但我必须奉命行事。」约翰在他的耳畔轻声低语,好似真心不舍尤尔受伤,但温柔的语气里却难掩残忍的笑意,「顺道一提,你还不醒来吗?我可不保证堤雅会对你亲爱的朋友们做出什麽事,特别是……」
一字一句,将他强压不安的镇定彻底龟裂。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