Ｄ市，中央美术馆。
无数张大桌，数不清的建筑模型，在这望不见远方尽头的展场内，人来人往，偶尔驻足，细语交谈间，或是低声惊呼，或是积极讨论，全是对这场展览的赞叹。
这是JA事务所和其余同样着名的Ｄ市建筑事务所联合举办的都市规划改造展览。将绿地做最大限度的运用，尝试融入诸多建筑大楼中，抑或市区随处可见的一隅，整座城市将不再仅为冰冷的水泥所建构，而是能有绿植与之相平衡，替生活所到之处更添上层温和。
全曲并未参与这项展览计画，毕竟她的专业是室内设计，与建筑师走的路线仍然存在差异，可她依旧颇有兴趣，在开展第一日便前来欣赏一番。
而今日，亦是她在JA上班的最後一日。
姑娘独自站在一处模型前，瞧得专注，浑然没察觉身边站来个人。
「确定下周一离开麽？」Jade对着正打算弯下腰看更仔细的姑娘，出声询问。
闻声，全曲一怔，转过头一发现是Jade，很快地直起身来。
粉嫩的脸蛋挂起一抹淡笑，照射模型的灯源投射在半边精致的面容上。
全曲轻轻点头，声音细小：「确定了。」
Jade抿了抿唇，表情看上去充满可惜，不气馁地尝试挽留，「不多考虑几天麽？这决定不急的。」
本以为姑娘没有在合约到期的时候立刻做出要回去的决定，而是希望能够有段考虑时间，便是她愿意留下来的机会大了，没想到过段时间再询问一遍，Jade得到的竟不是心中理想的答案。
全曲闻言，又礼貌性地笑笑，「这也不是着急做的决定，是当初接受提案的时候就这麽想了。」
是啊，最初她会待在Ｄ市的时间，便是原订计划的半年。
不会更久了。
也不应该更久。
即便她依然多待了些时日。
几个月过去，恶梦出现的频率渐次降低，近期更是趋於零，因此慢慢地，她的思绪便开始有更多时间会缠绕於那男人身上了。
如今想起他，不会如极力逃避的那段时日，不可避免地总和血腥的记忆作成联想。
她就是纯粹地想他，想念这个人。
严末不在身边，心湖便宛如被抽空一般，枯涸乾竭，见底的心土任由强风无情肆虐，每日每夜，毫不停歇。
可尽管如此，就是再想念，她也依然有道跨不过的槛——
主动回到他怀里，她办不到。
不是没有尝试过，然而几次点开与他的聊天室画面，视线停留在超过半年没有对话的日期上，她最终一个字也没法打出来，每每都是无疾而终。
尚未对噬人灵魂的恶梦完全释怀似的，她会害怕，倘若主动接近他，会否又不受控地唤出那天找不到他的记忆。
若是如此，届时该如何是好？
这份担忧始终得不到解答，心乱之际，她只好在工作上头忙得焦头烂额，藉以忽略这不安分的思绪。
可当考虑期限分秒接近，在该下决定的瞬间，勇气竟莫名其妙地找上门，唆使着她，明明白白告诉她——
该回去了。
即便再害怕，也要靠近他一点。
不论时间长短，一步步来，学习跨越那道槛。
他会明白的，会体谅的。
若是生气了，那便由她尽全力挽回。
感情这回事，从来都是对等的付出。过去他是那样努力，她便不该总让人只能看见自己老是逃避的背影。
看出姑娘心意已决，Jade微叹了气：「真的太可惜了，本来还期待能有更长合作时间的。」
这期间，全曲的实力众人有目共睹，听见她要离开的消息不免感到惋惜，可起初合约内容就是这麽定的，也因此无人能够有二话好说。
「在这里我学到很多。」全曲嘴角上依旧弯起浅浅弧度，「有机会也希望能够再合作。」
「会有机会的。」Jade单手顺了下梳绑整齐的低马尾，说得丝毫不犹豫，脸上依旧是那无人能敌的女强人自信，「以後我要是事业拓展到Ｌ市，全逸人就得小心了。」
全曲眨了眨眼，刚在想如何结束这实在聊不来的对话，握在掌中的手机便蓦地震动起来。
其他合作展览的事务所负责人也正好来到他们身旁，几个人开始低笑闲聊，全曲趁这机会到外头接电话。
「喂？」
「是我。」秦燕的声音掺杂些背景车流声，透过话筒传了过来，「我在美术馆大门，你结束了麽？」
全曲在五楼天台，顺着他的话往下一望，一眼就认出秦燕在零散人群中高瘦的身影。
「差不多了，我马上下去。」
美术馆离Ｄ市综合医院并不远，今日秦燕的班结束得早，出门前便和全曲事先说了声，可以顺道接她下班。
再说了，现在若他排班上允许便会来接送姑娘，能不加班就不加班，能让她不搭地铁就不搭地铁。毕竟上回透过全若得知全曲差点儿被侵犯的事件後，他吓得汗毛直直竖起。
可全曲压根儿不晓得秦燕如此勤奋接送自己的原因，只以为他又刚好下班时间和她碰一起了，回程顺道经过JA事务所，今日则是顺道经过美术馆。
嗳，说实话，世上哪能经常有这麽巧的事？
就是姑娘不在这事上留半点心，没发现罢了。
步下长阶，穿过人群到达正门外广场，视野不比在天台眺望来得清晰，全曲来回环视了周围几遍方找着立於一边花圃旁的秦燕。
忽儿一阵风刮来，全曲拢紧身上外套，又拉高围巾几近捂住半张脸，慢悠地迈步过去。
与她相较，秦燕穿得少，看上去倒一点也不冷，姑娘蹙起眉，不禁怀疑难道是自己在这待得不够久，习惯不了严冬的寒冷？
秦燕过了会儿才瞧见姑娘走进的身影，他直起半倚在墙上的身子，笑问：「如何？有没有想去考张建筑师证照了？」
全曲很快反应出一副「你想多了」的表情，只问：「车停哪呀？」
她在过来的路上左顾右盼了遍，就是没找着秦燕近期开的车。
那是他向在Ｄ市的朋友借来的，可车款过於大众，她就是天天搭也无法从几十辆车里认出来。
秦燕的车已透过跨国运输送回Ｌ市。层层流程较为繁复的关系，提早寄回比较能确保他在Ｌ市能够不再需要借车。
需要把车寄回Ｌ市的原因，便是有天秦燕不知哪根筋不对了，心血来潮般对她说：「我也要回Ｌ市了。」
忽然丢出这消息，姑娘一怔：「医院的工作能让你这样突然离开麽？」
可秦燕和她解释的，是自己早有这想法，也已经细想规划过，是原订计画恰好撞上她过来的时间，又遇上她决定近期回去，方便起见，就把行程订在一块儿了。
「停在对街。」秦燕指着某个方向，又让姑娘走在前头，自己在斜後方替她挡去没仔细看路的人群。
全曲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果真就见到一台银白色轿车停在路边，一旁枝干上的积雪因着沉重而抖落些许。
日落来得早，不过几分钟，天色很快便暗下，街道路灯纷纷亮起，暖黄灯光穿透稀疏枝叶，斑驳地落在刚坐进车内的姑娘脸上。
「晚饭想吃什麽？」
全曲歪头思忖了会儿，倒映橘光的眸子眨了几下，「热汤类吧，挺冷的。」
秦燕听言，长指敲点皮质方向盘，半晌後提出方案：「我看时间还早，要不去超市买点食材？煮火锅来吃，热热身子。」
全曲还不饿，在三餐方面向来没多大意见，可听见火锅二字，不禁微怔。
过去在Ｌ市，她爱吃火锅，严末知晓了通常会带着她到外头火锅店，只偶尔他比较空闲的时候，两人会把食材买回家，任由时间流淌，说说笑笑，也是吃得肚满腰圆。
可自从到了Ｄ市，她吃火锅的次数少之又少，几乎没碰了，如今一提起，脑子里便瞬间被男人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所填满。
没得到姑娘的回应，秦燕偏头看了她眼，又道：「不喜欢麽？」
全曲回过神，很快地摇头，「喜欢，就吃火锅吧。」
她只是无可避免地，又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