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墨竹景 — 卷二。第七章【傾覆韶華】(萬更)

正文 墨竹景 — 卷二。第七章【傾覆韶華】(萬更)

丽城,天盟内

「欸欸欸…莲溪、莲溪,你别走那麽快呀!难道真的是去会情人吗?」团圆饭才吃到一半就被赶出来的傅嘉年追着前面的上官莲溪,不懂同样都是被轰出来怎麽好友就这样淡然呢?

「若我真有情人可会,那就证明年底我能与师尊吃饭的机会比你大。」他转头过来看着好友、师弟兼下属的傅嘉年。

「不带这麽亏人的。」傅嘉年伸手搭上上官莲溪,几乎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让他拖着走,「你说师尊那话是真的假的?真要我们带个徒媳妇儿才能同他上桌吃饭?」

上官莲溪想了想师尊平时抽风的次数及时限也没有个底,「不晓得师尊这回又去哪受刺激了,应该过两三个月就忘了。」今晚突然提起了别人家的徒儿都生了孩子,就他的两个徒弟连个对象都没有,这一打击下就将他俩扫地出门说什麽时候找到了徒媳妇再回来吃饭。

「景玉呢?又出城了?」上官莲溪问。天盟在丽城东门外有个兰园,每年除夕与中秋景玉都在那里过。

「是啊!」傅嘉年对於这夥伴的活动范围一般还算了解,就是天盟、医馆、兰园三点一线。「你说我去追求景玉成吗?」

「景玉?你想太多了,我猜她早有意中人了。」偶一回在兰园看见景玉望着兰花的样子,那可不像是单纯赏兰的眼神。

半拖半扛着好友出了内院来到前厅,天盟里不少孤身、无家可归的人正一桌桌在吃饭,见到他们这两个帮主、副帮都热情的打着招呼,叫他们坐下来跟兄弟们一起吃。

上官莲溪顺势就丢下了好友,道:「嘉年方才在里头还没吃饱,大夥儿可要好好招待副帮主啊!」随後一群人一拥而上将想跑路的副帮主牢牢留在座位上。

「喂喂!你方才也没吃多少,现在是想去哪儿?」这只留他一人下来完全就是被灌蟋蟀的节奏啊!

盟主大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看了他一眼,随後颇为难得的灿笑了起来,眼眸笑成了月牙弯,「我当然是去同我家的情人一起吃啊!」然後,人就溜了。

被丢下的傅嘉年在心里哀嚎:老大,你刚才分明就说没有情人的。

把自己包裹的厚厚的坐在屋檐下,苏景竹看着院里那一道舞剑的矫健身影,突然就有想弹琴的念头,一旁汀兰像是看透她心思般那把吉他已经从屋内拿了出来,递到她的手中。

抱着吉他,她调整了一下弦栓、试了几个音,这才拨动琴弦轻唱。

「弯成一弯的桥梁倒映在这湖面上你从那头瞧这看月光下一轮美满

青石板的老街上你我走过的地方那段斑驳的砖墙如今到底啥模样

到不了的都叫做远方回不去的名字叫家乡……」

院子里苏景兰在听到自家妹妹的歌声之後就收起长剑,缓步走向她,用着独特嗓音唱起下一段歌词。

「谁在门外唱那首牡丹江我聆听感伤你声音悠扬

风铃摇晃清脆响江边的小村庄午睡般安详

谁在门外唱那首牡丹江我脚步轻响走向你身旁……」

一首歌唱到最後只听见苏景兰的声音,而原本弹着吉他的人头埋上了他的肩窝,抱着他低声啜泣起来。

「呜……哥,我想回家,我想润了,我还想夜姐姐跟琳哥……」即便这一世七年有着师父们与师兄姐的陪伴,但怎麽比得过前世廿一年的情感,就连跟自家哥哥关系良好的杀手天夜、天琳都让她记着呢!

对於妹妹突然其来的情绪,苏景兰也是一个头两个大。这歌还是你自己选的,怎麽唱一唱就哭了呢?润不在他又不能当作没看见,只能略显笨拙的安慰,「好了、好了,哥在这,你不要哭了…拜托……哥哥hold不住你眼泪……」说到最後一句时他的语气跟求饶没两样了,肩上的人一轻笑出声,他顿时觉得快要可以解脱了,然後轻轻哼起自己改编的某歌词片段。

「猪你的鼻子有两个孔爱哭时的你还挂着鼻涕牛牛……」

「苏景兰!」某猪仔掐着他脖子猛晃。

好吧!这下小猪仔不哭,但炸毛了。

「罚你给我剥栗子。」苏景竹指着那个他带来的食盒,里头有部分是她喜欢的糖炒栗子。

「你家ㄚ头已经帮你剥好了。」他从晴冬手中接过那一盘被剥得漂漂亮亮的栗子,捏起一颗放到自己嘴里,剩下的才端给拿兔子眼瞪他的妹妹,「好啦好啦,我给你弹吉他唱歌行呗!」

他拿起靠在他们脚边的吉他,自弹自唱起刚才那首没唱完的牡丹江。

「……谁在门外唱那首牡丹江我脚步轻响走向你身旁

思念的光透进窗银白色的温暖洒在儿时的床

牡丹江弯了几个弯小鱼儿甭上船咱们不稀罕

捞月亮张网捕星光给爷爷下酒喝一碗家乡

牡丹江弯了几个弯小虾米甭靠岸咱们没空装

捞月亮张网捕星光给姥姥熬汤喝一碗家乡……」

这一回苏景竹没再掉金豆子,只是靠在苏景兰身上吃栗子、数栗子。

院落墙边某颗百年老树上,一个与苏景兰同样夜行打扮的人影倚靠在上头,却是闭着眼享受着金风桂香与院里那人悠扬的歌声。借屍还魂、穿越时空。这种听起来宛若戏本的事情是否真让他遇上了?仔细回想,实在有太多的无法理解与谜团叫他不得不相信。

那麽,当年对他说那番话的女孩儿还是不是眼前这个人呢?

「哥,丢那里。」突然,少女清脆的声音响起,随後一颗小东西破风擦过他脸颊。额角青筋突了突,这对兄妹实在是……

「上官,还不下来?」那痞子样的嗓音懒懒开口。

他随手反折下身旁树枝回敬给那痞子,「本是不想打扰你们才在这里的。」

苏景兰嗤之以鼻,「你若真不想打扰我们就不该进来。怎麽,堂堂天盟主子今儿在外流浪了?我记得你们盟里这三日几乎是彻夜狂欢的。」

「在外流浪总比明早宿醉头痛来得好。」上官莲溪身手俐落的从树上一跃而下,几步就来到了两人面前。苏景竹将装有糕点的盒子往他眼前一摆,看样子是让他从中选一块,看着旁边友人眯起的眸,他当然是从善如流的拿起一块对少女道了声谢。

「莲溪,怎麽来了?」苏景竹随口问了。

「有事跟你们讨论。」上官莲溪看她在灯光下还是有些苍白的脸,皱了眉头,「我们进屋说吧!别在外吹冷风。」

「也好,小竹,进去吧!」要不是她非要看自己舞剑,他也不会同意她出来。

就这样,苏景竹让两个大男人推着进屋了,而进屋後她也习惯性的抱着抱枕整个人窝在榻上,苏景兰占据了坐榻的另一边,两个人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懒散其实有得一拼。上官莲溪则在下首的木椅坐下。

「这回武林大会会在丽城举行,你们有什麽想法?」才一坐下上官莲溪就开了口。

「神剑山庄在淮州顾阳,这一次会选择在丽城办武林大会而不是顾阳当地不外乎就是两点,宣示与警告。」她冷哼一声,慕容道的做法她还看不透吗,「人家白道之首百年声望怎麽能毁在不到十年的天盟手里?以前大半江南都属他们管辖,现在让你一个人吃了下来他能开心吗?不就是想透过这次武林大会拿回一点掌控权,至少丽城不全让你端走,毕竟神剑山庄也没给我们暗道下帖子,吃亏了谁晓得。」

苏景兰挑起眉梢,「那警告是?」

「给我的呗!」苏景竹打了个哈欠继续说:「明面上是说我救了他的命给我武林帖过个场,毕竟商行底下是有镖局的,但一堆江湖人的场面与我这商行少主啥关系了?还不是为了去年秋季那笔粮食与种子,他们不爽我跟天盟做交易让天盟拿这东西去给百姓刷好感度。我猜他们应该会给我压力让我少跟天盟有交易。」

「上官盟主,有没有觉得你腹背受敌呀!」她笑问。若是在没认识上官莲溪之前她倒也就听了,毕竟她没必要为了无关紧要的人得罪江湖白道之首,但现在却不同了。

「有你跟兰在,不担心。」他倒是看得很开。

「这事怎麽听起来与我没直接关系?」苏景兰翘着二郎腿捏起一块桂花糕往嘴里放。

「是跟你没直接关系。」上官莲溪笑笑,「不过竹儿,他们想给你压力这事恐怕难成,你为苏子宁受伤的事情已经传的众所皆知,他们总不好顶着众人对你的好印象给你难堪。」

「所以?」她疑惑了。既然不会找她麻烦,那他要讨论什麽?

「我得到消息,神剑山庄发现了夜王陵寝。」

「不可能!」苏景竹大惊失色。

上官莲溪看着苏景竹不可错辨的否认与苏景兰的不置可否微眯了眼,「为什麽不可能?」

在龙腾史上,夜王这个曾经登上皇位却又让贤的帝王一生虽然短暂,但却充满了传奇与神秘的色彩,然最出名的是他与云相的爱情故事和那不晓得身在何处的安息之地。

为什麽不可能?某少主眉头深锁想着怎麽解释才好,总不能说她在师门时候见过那俩据说短命但实际上已经百来岁的神仙眷侣吧!

最後她摆了摆手,「总之那坟墓不管是谁的都好,就是不会是夜王的。」

上官莲溪:……

「他们该不是想让那群傻子去盗墓吗?」苏景兰想来想去也就这点可能了。

「盗墓笔记、鬼吹灯……还有什麽?」支手托腮,她看着自家老哥。

「神鬼传奇?我觉得秦王的兵马俑挺夸张的。」後者同样不着调。「反正下墓就没好事,你这ㄚ头到时候别乱跑。」

上官莲溪:……

听着完全不懂的话,他觉得来跟这两兄妹讨论根本就是错的。

「夜王是旧龙腾时期的人、现今王朝的开国皇帝。我曾经在一本书里看到,夜王说他的根在龙腾。而丽城以前是南燎都城,就算此地再美,云相也不可能让夜王长眠在此。」像是闹够了,她这才对上官莲溪做起解释。

闻言,天盟盟主垂下眼帘,似乎是在思索什麽。

一片沉默中,房外的门被轻敲了两下,「主子……」

苏景竹与上官莲溪的目光不约而同移到苏景兰身上。这种鬼气森森的喊法绝对不是他们的人会有的。

「我得走了,有事南下。」苏景兰起身摸了摸自家妹妹的头,看着她用哀怨眼神望着自己不由得笑了。

「从凤下午回来後东西收收就往北去了,哥你也要南下,那明晚谁陪我逛街?」她摆了个苦瓜脸。从凤本来就打算这个秋季在东北寻药材,若不是她意外受伤也不会随着她下江南,现在她只要不动内力伤就算好了,他当然赶紧启程,毕竟有些药过了秋收药性就少了。

「我这几日有要事非得下宁州一趟,七日後方回,逛街的话你找他吧!」他指着一旁的上官莲溪,後者颔首算是答应了。

苏景竹看着那张普通的面容,偏头思索了三秒後问:「那能换张好看一点的脸吗?至少像我哥这样的。」

苏景兰猛然一听哈哈大笑起来,上官莲溪则是有些困窘,叹口气後点了头,「明日酉时,我来接你。」

「好啦,咱俩一起走,子时也快过了,该让她休息了。」杀手头子习以为常的搭上天盟盟主的肩,没打算放他与自家妹子两人在深夜相处,他妹子才不过十五六,还是避嫌的好。

少女靠在门边,看着勾搭成奸…不,是勾肩搭背的两人走出院落,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嘴角不禁勾起笑容。她还未曾见过自己哥哥在面对哪一个朋友时有这样的放松,也就上官莲溪一人吧。

能得一知己,此生无憾。

次日,八月十五中秋,城内各家酒店都卖新酿的酒,却总在午时未时之间就已卖尽,店铺里螃蟹、石榴、枣子、板栗新出,橙橘也相继上市。晚上却是比十四夜还热闹得多,平民百姓争相到酒楼里占位赏月,富贵之家丝竹笙竽之声宛若天上仙乐。

「少主,您就穿这样与上官盟主出去?」晴冬看着一身少年打扮的苏景竹,蹙起眉头。

暗阁小主子很欢乐的在两位面瘫下属前转了一圈,「这样方便活动,不好吗?」

汀兰脸上还好,但是身为女孩子的晴冬就垮下脸不高兴了,「当然不好,姐姐们做了那麽多的衣裳给少主,少主为什麽不穿呢?平日男装便於人情来往也就算了,上官盟主也晓得少主身分为什麽还不能穿女装呢?那些漂亮衣裳只能摆在衣柜里面让姐姐们看见会难过的。」

这是一定要她穿女装出门吗?苏景竹顿时觉得自己看见了第二个无艳。

然最终仍是敌不过晴冬面上的失落,她被迫换了一身华丽衣裙,月白暗绣云纹的窄袖交襟、湖水绿的长裙、外罩一件水青色滚着银边纹绣的直领对襟褙子,脚上还踩着一双云头锦履。从等身的水银镜里看着一身正经常服的自己,她觉得她真的认不出镜中的人是谁。

「少主,您还没梳发呢!」和被当成娃娃摆弄的苏景竹不同,晴冬显然对变了个样的俏丽少女很是上心。等到冰种飘花的簪子插入发中的时候,时辰都到了。

这时门外有人敲了门,道:「少主,府中来客,正在前院候着。」

「让他等,少主还没上妆。」晴冬喊了回去,汀兰则是好笑的看着自家主子一把跳起来抓了面纱就往外跑。

「别别别,我没想上妆。」她现在不过十五岁正是青春无敌的时候,哪儿需要化妆。

或许是怕让人等太久、也或许是怕被晴冬抓回去折腾,她一路跑到前院回廊尽头才扶着柱子停下,低头长吐了一口气,「真是太可怕了。」

「什麽太可怕了?」温雅悦耳的嗓音响起,还带着一丝宠溺语气。

一听见这声音,苏景竹猛然抬头,在看见眼前一身月白锦衣、清雅谦和的男子时全然傻住,只听见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的声响。

「谢二公子?」

不对,她明明就是跟上官莲溪有约……回过神的她这才听见另一道在耳边跳动的心音。

「莲溪,你怎麽……」她从欣喜、不解转为哑然失笑,因为面前人的表情也同样由宠溺转为无奈。

「竹儿,你还说对谢二没有兴趣,你见到我时分明就很高兴。」上官莲溪摸了摸自己的脸,一副委屈求全的模样道:「你果然喜欢这张脸。」

她走上前去对着上官莲溪这张脸端详了片刻,终究仍是忍不住失笑,「哈哈哈…哈哈……莲溪你也太可爱了吧!」因为她喜欢,所以他才刻意换上这张容貌的吗?

而生平头一回被人称赞「可爱」的上官盟主叹口气,万分无奈的扶着笑到直不起腰的少女。他容易吗他?

「还满意吗?」这张脸。

苏景竹重重的点了点头,身子站挺时依旧灿烂着一张笑颜,眼如水杏、肤如凝脂,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

抬手将她鬓边散落的碎发塞置耳後,其实他也喜欢见到眼前人这般打扮,如同那日在丽江畔的模样,甫一见到便晃了神。

酒不醉人,人自醉。

并肩走在人流往来的陈桥街上,上官莲溪一边走还得一边注意身旁少女会不会不小心被人推挤到,而面带面纱的少女视线不是落在街道两旁的摊贩上,就是落在上官莲溪脸上。

「欸,你这样等等要是遇见正主儿怎麽办?」虽然说丽城不小,但是谁晓得老天会不会这麽喜欢开玩笑。

「倘若真遇见了,你是选他还是选我?」唇角微挑,他虽端着谢家人的脸,显露的却不是谢安瑞的自信张狂,也非谢安和的淡漠文雅,而是属於他自己的邪肆妄为。

「我能都不选吗?」她摀脸。

这时候,苏景竹就觉得他那张普通的脸实在再顺眼不过,至少不会这样让这张本就好看的脸更妖孽的让她无法直视。

上官莲溪轻笑出声,过俊的面容惹得旁边路过的女子都忍不住脸红心跳。

酒楼镜花水月里,傅嘉年眼神一不注意往外扫就见到那一对在人群中依旧瞩目的男女,目珠子随即牢牢盯在他们身上。

「那个……」

才吐出两个字的他突然哑了,就连身体也无法动弹。

「听说打扰人谈恋爱是会被马踢的,我这是为你好。」淡然声音说着三岁小孩都不信的话,「别太感谢我。」

不能动也不能言的傅嘉年对天一翻白眼,他昨日竟然还想追这女人,肯定是他疯了。

离了热闹街市,上官莲溪提灯领着苏景竹走在一条青石街道上。

「这是去哪儿?又另一个秘密基地?」

「不是,是一个中秋日子里女孩子爱去的地方,我也没去过。」停顿了一会儿,他又说到,「我平日里只管盟内事务,昨日回去问了其他人才知道有这地方。」

苏景竹偷笑,不管他怎麽解释都显得欲盖弥彰的感觉。他大约也察觉的这点,所以接下来一段路都闷不吭声,有些孩子气的别扭。

「小心些,这儿地滑。」来到河岸边,上官莲溪朝她伸手,而见岸边一条小船的她一愣。

「今儿不是不能……」下船吗?话到一半她才想起眼前男子的身份,是他的话,规矩就不再是规矩了。

她将手搭上他的,同他上了小船。

「你会撑船?」看着男子抖了抖准备好的披风替她围上,她问道。

「身处水乡,少有人不懂撑船的。」将灯放置船头,他拿起长篙轻轻一滑,小船便离了河岸。

「我哥哥会吗?」

「只在水上打转算会吗?」他问,惹得她又是一阵好笑。

行船在幽静的水道,身边不时还有河灯飘过,但最让她在意的还是船尾那个撑着长篙的某人。

锦衣华服上用同样月白丝线暗绣着大片大片的蔷薇花,闪烁的灯影照耀下似有暗香飘过,暗青色的腰带上挂着一枚墨玉玦。丰神俊朗,面如冠玉,纵使是撑篙也无法掩饰他那一身矜贵自持的气度。

怎麽办,她突然很想知道他到底长什麽样子,更想知道什麽样的人家可以养出这样的孩子。

「该说幸好今日换了这张脸才能让美人儿视线只在我身上吗?」随後,他得到的是美人儿一声再明显不过的轻哼,转头连看都不看他了。

随着船边流水一声声过,上官莲溪低声轻语,「你上回说的,借屍还魂,还记得吗?」

「你相信了?」苏景竹有些惊讶,怎麽看这种事都是封建时期人们所恐惧避讳的,而上官莲溪…原谅他的表情看起来实在没什麽变化。

「有时候,当所有选项都被你删除的时候,唯一剩下来的答案即使再不可信,也是事实。」他看着她神情专注,「何况这些年走南闯北什麽奇闻轶事没见过。」

这时候,她实在不晓得要怎麽评论上官莲溪的大脑,将情绪缓了缓她说起自己的事。

「原来的那个女孩是个傻子,我穿过来的时候这具身体的母亲已经剩下最後一口气,看见我,也就是她的女儿神志恢复清明,这让她放下了这世上她唯一担忧的,安心离世了。」看着自己的手指,她想起那名面容曾经姣好的女子握着她的手留下的最後一滴泪,「不晓得那对母女黄泉路上会不会遇见?但是这样也好,不然那女孩从娘胎带来的毒也够她受的了。」

「娘胎带来的毒?」

「是呀!宠妾灭妻,有什麽是不可能的?」苏景竹哂笑,「那毒可让我吃了好些苦头,有一段时间脑子不太好使,要不是遇见我乾爹乾娘大概到现在还没解。」所以冲这这点,那户人家她就没打算放过。

她看见男子眼中对自己的怜惜,摇了摇头,「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谁没吃过点苦?而我现在…很好。」

男子垂眼敛容,没再开口。

不久後,船身一个轻晃,小舟靠了岸,上官莲溪重新提起灯,朝她伸手。

不远处,灯火通明。

「这是……」

苏景竹看着眼前古刹有些好奇,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寺庙看见如此特别的景象。古刹里男男女女皆有,年轻女性为多数,而庭院中央的一棵约百人合抱的大树上吊满了红绳系着的木牌。现下还有不少女孩站在树下把手中木牌往树枝上抛。

「莲溪?」她转头看着身旁人,只见他也有些傻眼。

「他们说中秋人不少,但我没想到会这样多人。」上官莲溪压了压自己的太阳穴,有点头痛,「听说这间古寺的签很灵,还有那木牌,只要你将自己的心愿写上去抛到树上能挂上就能实现,据说那棵树的树龄也有千年。」

看着那一个个奋力抛牌子的少女,苏景竹哑然失笑,「这间寺庙灵验的是姻缘签吧!」

「女施主可以一试,将心愿写在牌子上後挂到树上去。」一旁注意到他们进庙的小沙弥走上前,将木牌子递给了她,「笔墨在前头,还请两位施主自便。」

被塞了木牌子的少女只有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然後瞄见身旁男子随手抛给小沙弥一颗金豆子,那一块少说也有五钱重,小沙弥立刻笑得合不拢嘴。

「上官莲溪,你太败家了。」她指责道。

「美人儿,你这是打算接管我的财务吗?」他问,而这问话後头的深意少女却没有领悟到迳自往前走去,他只有无奈一笑。

翻看着手上木牌,其实是两块牌子用一条红绳串在一起,苏景竹正想着该在上头写什麽上官莲溪就跟上来了。

「你要写什麽?」

「不晓得。不然参考一下别人的,你觉得如何?」她看向挂满了牌子的树枝。

「似乎挺不错的。」他笑,在距离笔墨处还有十米时就停下,「我就不过去了。」

望着前方那一圈的女孩子,苏景竹大眼瞅着他,略带哀怨,「你就这样让我一个人进去挤?」

难道她都没注意到与其他男子比起来他已经走很近了吗?上官莲溪轻咳了两声,摆出一个「请」的手势。看着少女深吸一口气後,挤入那一圈女子当中。

不晓得她会写些什麽?

「嘿!你哥哥好俊啊!」

苏景竹才拿起笔还没沾上墨水,身旁就有小姑娘嬉笑着对她说道。

「他不是我哥哥。」看着空白的木牌,她想着上头该写什麽下意识就反驳了。

「哇!他是你未婚夫呀!」小姑娘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你真幸福,他对你真好。」

到底是为什麽会从她的否认联想到这个答案?她一囧,「他也……」不是。

『竹儿。』听见熟悉的声音传音入密,她马上回头看着那人连回答都没说完,在周遭灯火照耀下本就俊雅面容更显眉目如画,『这儿女孩子太多我再往後走一些,到树下等你,慢慢来,不急。』

上官莲溪朝她一笑後转身往回走,周遭不少女子因为他这一笑用着艳羡目光看着苏景竹,却见这个面戴薄纱只露出一双明亮眼眸的少女低头看着手上空白的木牌。

有那麽一刻,她真觉得这个人会愿意等她到天长地久。

「你未婚夫真疼你,不像我大哥,人来了注意力却全在其他女孩身上。」方才那小姑娘又靠了上来,「你回头看,我保证他的目光还在你身上。」

朝身旁人轻轻颔首,她没有再提上官莲溪不是她未婚夫也没有听小姑娘的话转头再去看谁,而是将手上狼毫蘸染墨汁,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在木牌上整整齐齐写下心愿。

「要记得把牌子抛到树上,能挂到愈高的树枝愈好啊!」见她收笔,小姑娘提醒了句。

「好,我知道了,谢谢。」她笑着向小姑娘道了谢,转身走往那人方向。

「写好了?」看着朝他翩然走来的少女,上官莲溪问道。

苏景竹点头,之後便转头认真打量起眼前这棵巨大的千年古树,「刚才在写的时候有个姑娘同我说,这牌子要挂得越高越好。」但她一眼看去挂在高处的牌子并不多,大多还是挂在中下半部的树枝,而中下半部那种高度她随随便便就能丢上去,想来到这儿乞求姻缘的的多半都是些闺阁女子。

「你想将牌子挂哪儿?」才问出口的他瞧她视线落在树的顶部,忍不住想笑,「竹儿,你的内力……」不动内力的话她根本不可能抛到那个高度。

少女仰着的颈部有片刻僵硬,很明显在打算的时候她并没有把自己现下的身体状况考虑进去,随後转头望他,眼睛一亮,「你帮我抛。」

她的话是那样顺理成章,就连递出木牌的动作都那样的理所当然,好似他们早已相识许久而非见面不过五六回的人。这一举动,让他知晓她对自己是多麽的信任。

「但是你不准偷看。」在他伸手要拿过牌子时,她先缩回了手。

他瞬间有几分哭笑不得,「竹儿这是不相信我的人品?」

只见少女相当直接的点了点头,「一个会在夜半潜入女孩子房间要带人私奔的家伙还有人品这种东西吗?」

「我那是情难自禁,而且,你不也同我私奔了吗?」他笑着,让苏景竹将写了字那面的木牌掩得结实放到他的手上。

「胡扯,你那分明就是强抢。」想起那夜被扛着跳江她甚没好气。

「那麽…我可抢来了我的压寨夫人?」他突然温柔一笑,好看得让苏景竹招架不住。

「可恶,下回绝对不让你顶着这张脸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就知道这人十句话里八句不正经。她撇过头,不晓得究竟是为什麽这张面容对她影响力那样的大,明明俊美如宇文瑾、温润如苏子宁,甚至是与这样貌一模一样的谢安瑞都没办法只靠一张脸就让她看到呆掉,就不知道谢安和真的出现在她面前会不会也是如此。

上官莲溪只是笑着,与她在一起时他鲜少有笑容以外的情绪。

「我要抛了。」

他看准枝枒,在少女期待的眼神里一个手起手落,那系着红绳的木牌就这样被高抛到空中,然後在所有游人惊讶的目光中挂上了最高处的树枝,红绳缠上枝干一圈两圈,最後两块木牌敲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叩!』

清脆的宛若金石碰撞声。

「啊!恭喜啊!你们一定会百年好合的。」因为上官莲溪的动作,他俩已然是在场许多人的目光焦点,而第一个上前恭贺就是方才不断跟苏景竹说话的那位姑娘。

「呃……」被握住手的苏景竹一时间根本无法反应过来。为什麽要跟她说百年好合啊!

「这位姑娘,谢谢你的祝福,可你这般会吓到我的未婚妻。」上官莲溪上前把她的手从陌生人手里拉出来,然後牵着她就走往寺中。

被牵着走了几步後某少主才回过神来,「我不是你未婚妻。」

「但她方才同你说时你没有说不是啊!」男子转头看她一脸的无辜。

「那是因为……」她想到刚才的事,那时候是他突然传音入密给她才让她没有说完否认的话,後来也懒得再去解释什麽。以他的内力深浅想听见她跟其他人说话是轻而易举的事,所以他才会在那时候打断她的话。「你是故意的!」

「我是告诉她,我身为你正夫郎君的事。」执起她的手,男子脸上带有几分讨好,虽然还是开着年初相识时的玩笑。

他这是…怕她生气吗?苏景竹偏头思忖。对其他人来说未婚夫妻这种话大约是不能乱开玩笑的,但对她而言并没有那麽强烈的感觉,她只是不爽他在偷听她跟其他人说话而已。

「莲溪。」她抬头看着眼前俊雅面容的男子,被他牵住的手反握着他的。而听到她嗓音里的认真,上官莲溪也不自觉敛容,神情专注。「若你真那样想嫁我,等我哥哥七日後归来我便让他上天盟为我求娶你,可好?」

被反过来求亲的天盟盟主呆愣了片刻,直到面前少女别过头偷笑的时候才发觉自己让她逗了一场,他却是甘之如饴。

随着她进了寺庙,正殿上奉着的既非如来也非观音,而是一尊坦着大肚的弥勒佛像,大殿上轻烟杳杳,年轻的香客们倒是极为安静的来来去去,不扰这一方净土。

「大肚能容,却了人间多少事;满腔欢喜,笑开天下古今愁。」站在殿内她轻声呢喃道。让弥勒佛祖管姻缘事似乎也不错,愿天下有情人都能如同弥勒佛般,笑解千愁。

「求签吗?」见她看着弥勒佛金身出神,他俯身在她耳畔轻声问道。

「先参拜吧!待都拜完了再来求签诗。」她说着。

因为夜晚的关系,静谧寺庙内到处是烛光摇摆,灯火阑珊间别有另一种过节氛围。等走完了前院後院两人才再度回到大殿上,苏景竹跪在蒲团上闭着眼、双掌合十,嘴里喃喃念着什麽,上官莲溪却伫立一旁看着那跪着的纤细身影。

光影婆娑间,他思忆起年初那一回见面,月色朦胧下她如同一只飞燕从屋顶上轻盈落地,若非他当时位在高处恐怕也是无法发现她的踪影。随後,他也看见了他那一夜的目标却恰巧与她相同,跟着他俩到了无人院落时他才出手试探了少女身手,再然後,便是他抱着少女躲进屋舍夹缝中,明目张胆的揩油吃豆腐。

其实以他的武功想在被发现的那一刻飞身上屋也不是难事,但他就是想这样做,因为他对这位同样目的的夜半来客起了兴趣,那一双宛若映入漫天星辰的眸子在对上眼的那瞬间就已让他放在心上。

一开始的调戏、後来的试探、之後的交心到方才她见木牌挂上树枝那一刻眼中的喜悦,这一切都让他原以为不会有感觉的心悸动了。既然自己已无任何累挂,那麽这样一个叫他动心的女子就在眼前他为何不去追求呢?

在木牌子抛上去的那一瞬,他看清了少女所求为何,而他,也是相同。

但得一人,不求无边风月、莫许无妄誓约,只愿长安相守、倾覆一世韶华。

愿得一人长安相守,韶华倾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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