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的冷气比平常还要强，人类身体遭遇寒冷会自动降低生理活动，减少能量消耗，而一般人所不知道的是，人体所有器官中最消耗能量的其实是大脑，越是烧脑的思考，热量燃烧就越多，比如围棋棋手，下一局往往得三四个小时，每日练习十几个小时，却没见哪个棋手是胖子，道理就在这里。殷子恺努力在脑子里勾勒棋手下棋的画面，保持清醒，国外母公司派来的专家还在滔滔不绝介绍这次带来的几款新药，是，这次一下子拿到卫生署批号的几款药很抢手，是，其中两款还在健保给付药的备选名单中，是，国内医生对这些药的配合药方还不甚熟悉，是，副作用⋯⋯他打了个盹，被自己惊醒，台上的简报已经不知翻到哪一页，有医学报导过人遇到寒冷，外语理解能力也会下降的吗？他偷偷拿出手机，正要开简讯画面，就收到一则新简讯通知。
「音乐祭搞定，晚上聊。」
他露出微笑，就知道她会去问，这家伙越活越回去了，原则越来越多，也变得不像小时候那麽爽朗，就应该多被刺激刺激！想来，临时起意的音乐祭，或许是这几年他所提出的最佳点子了。
「凯子，」突然听到销售部老总喊他名字，他连忙收起电话。「这批药在通过健保给付之前，只能走VIP病人的路线，丽丰医院的推广就交给你，不过丽丰采购部太保守，对新药接受度低，你要从第一线的医生着手，你先研究一下丽丰妇产科医生名单，下午进来跟我开个会，我们拟定一下ActionPlan。」
殷子恺坦然接受众人羡慕的目光，这批要针对的都是妇女病，当然要从妇产科下手，而最多贵妇病人，以及标榜妇产科全女性医生的就是丽丰医院，由他出马这不是理所当然吗？新药市场拓展困难，通常给的红利也较高，他不介意接受挑战，看来，这场冻死人的会议来开得还真有价值！
两个小时以後，他却笑不出来，看着档案中的目标资料：严立丰，他的背脊都凉了，立丰，丽丰，这医生要是跟医院创办人没有关系，他甘愿改姓！丽丰医院创办二十五年，这个医生真那麽厉害三十岁开医院，现在恐怕都得六十岁了，他对上了年纪的女人实在没辙。
跟以前跑这个医院线的同事打听，得到的答案却十分匪夷所思。
「严立丰？好样是新来的妇产科主任，上个月才到，我最近没跑妇产科的线，没接触过这个医生，名字什麽的，会不会是凑巧？」
凑什麽巧？丽丰不就隶属巨象集团吗？巨象的大股东不就是建设公司起家的严金水？等等，严金水有几个女儿？最近一直在媒体出现那个是大女儿，都六十岁了不是？他沉着脸，後悔答应得太快⋯⋯
怀着忐忑的心情，去医院的路上，他不忘给丁莳萝回个电话：「今天晚上我要不是死了就是要大大庆祝一场，总之我都需要好好喝一杯。」
「干嘛？那麽严重？」
「麻烦的案子，总之，你先找地方，我这边结束後打给你。」
「找什麽地方？不就是匡哥那儿？不管结果如何，全台北市哪里容得下你去闹场？」
他讪笑：「说得也是。」
丽丰医院就在市中心最精华地段，是老字号的高级私人医院，二十五年前就与约翰·霍普金斯医院签订长期合作，直接成为全美排行前三名的私立霍普金斯大学医院台北分部，不收健保卡，所有的设备与用药都是原厂进口，有时连医生都原装进口，能到这里挂上号的病人均非一般人。
殷子恺深吸一口气，才刚踏入大厅，就感受到一股低调奢华的冰冷感，大厅连艺术品都货真价实，挂了一幅罗斯科的油画，气势非凡，家俱感觉都是直接从亚曼尼或爱马仕家具店直接搬过来的，他还没感受完全，常驻在这医院的同事唐佳珊就走过来打招呼。
「凯子，怎麽样？第一次来？跟你平常去的那些医院不一样吧？」
殷子恺看着她，感叹连跑这医院的人都要打扮得不一样，唐佳珊一身名牌，脸上的妆容无懈可击，感觉就像⋯⋯这医院的院长秘书。
「谢谢你出来带我。」
「没事，丽丰管制的比较严，不相关的人是进不去的。」她低声说：「进出的都是需要高度隐私的族群。」
「你的办公室在哪？」
「十一楼，行政楼层。」她比比楼上，这还是她在这医院蹲点五年才争取到的立足之地，不过，据说她也蹲到了一个金龟婿就是了，丽丰的一个心脏科医生，为了她离婚，两人现在终於能光明正大在一起，结婚之後更顺理成章混进这医院采购部门，专属办公室就是这麽来的，他们药厂的名气在国际上也是数一数二的，丽丰给VIP用的原厂药，七成出自他们家，有唐佳珊在这里，不只医院采购部门也省心很多，医生们要谘询新药也方便很多。
「其实这批药你去跟妇产科推就好，我根本派不上用场。」事到如今，殷子恺还想把握最後推辞的机会。
她摇头：「这你就不懂了，新的妇产科主任进来以後，那门户可是紧闭啊，我手上已经有十款药被她刷下来了，老总这不是趁机要你来帮忙止血的吗？」
他脚步一顿：「什麽理由？」
唐佳珊愁眉苦脸：「这个严主任霍普金斯毕业後，听说去西藏还是印度什麽的流浪了一年，学了一些自然疗法的东西，反对西方医疗的鸡尾酒疗法，她把效果不明显的药都删了，副作用太多的也不用，听说还带着病人做内观什麽的。」
「啊？医生也能这样搞？」
「丽丰医院，严立丰，你听出什麽了？」
「她是神秘创办人？」
「也差不多了，是创办人的孙女，出生时刚好家里要办医院，就用了第一个女孙子的名字，还说以後这孩子要是学医，就把医院送给她，你看这不是一语成签？这医院稳稳的就是那位严主任的，人家爱怎麽弄怎麽弄？」
殷子恺这下完全定住了。「出生？你的意思是这个严主任只有二十五岁？」
「是啊，人家不只学医，还是个天才，二十岁就取得美国医师执照，刚回来没几个月就考到台湾的医师执照，原本在霍普金斯医院当妇产科主治，听说是为了争遗产才回来的。」
「他爸死了？」
「不，是他娘——」这唐佳珊的语气怎麽转台到乡土剧去了？「她娘去年过世，二房三房都觊觎这间医院，也不知道谁去通风报信的，大小姐立马辞了那边工作，回来坐镇。
「那她怎麽还当医生啊？直接挂名院长不是更有效率。」
「谁知道啊？院长目前是还是她娘以前的心腹，董事长则让三房公子给抢下了，我们私下都猜大小姐这是在酝酿，从底层做起好收买人心。」
「一回来就空降妇产科主任，这还叫底层吗？」
八卦到此，电梯已经来到三楼妇产科，唐佳珊带他到护理站拜一下码头，朝着护理长说：「请各位多关照我们家帅哥凯子，以後就由他负责提供新药资讯。」
护理长看起来慈眉善目的，殷子恺稍微安心了点。
「帅哥要拜的可不是我们这边，是里面那些娘子们。」护理长笑说：「眼下有个好机会，医师们都在十楼开会，会议主题正好是药品使用新办法，你不怕碰一鼻子灰，可以去会议室外头等着，中场休息若能说服主任，搞不好下半场可以让你进去简报几分钟。」
这麽好的机会，是业务都不会放弃，唐佳珊立刻拉着殷子恺往十楼奔，电梯一到，她就忙着闪人：「我避一下嫌啊，妇产科这关你要是守不住，我还有其他科得守，不能都得罪了，你说是不是？」
「没问题！要是成了，我私下给珊珊姊提成！」
「呸呸呸，别喊我姊！」
会议室外空空荡荡，殷子恺都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脏怦怦跳的声音，他过去几年在公司的业务表现都是全国前十以内的，没道理怕这个二十五岁的公主医生，好吧，医院继承人这个来头是大了点，但他也不是没应付过，倒是这回怎麽莫名的心虚呢？刚刚护理长提到简报，还好他拷贝了上午母公司代表的简报，数据都在，看着念不会出错，新药上市是好消息，他等於是功德一件，没道理心虚。
等候的十五分钟，他用各种方式安抚心慌，归根究底还是这个严立丰太神秘，都要上场打仗了还不知道敌人长怎麽样，才是让安不下心的原因。
中场休息，等他终於知道严立丰长相，那心可是彻底慌了，怎麽⋯⋯会有这麽酷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