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午时分,日光亮而不炽、暖而不炙,宜人地洒在段府的苑中。
段浪的书房里,荀青与他隔案对坐,神情严正,而两人之间凝重的沉默,似乎是一番深谈方毕。
「你是说……云骑军在汴梁的营指挥使徐廷肃暗中结党、私纳亲近之兵至自己麾下?」荀青皱起了眉,在脑海中梳理着方才段浪的话。
「只是怀疑,未有证据。」段浪摇了摇头。
「怀疑何来?」荀青问道。
「我在河北任营指挥使时,经手过不少底下兵卒的调令,所以起初不以为意,可後来无意中察觉,调往汴梁云骑第七营的调令比例高得悬殊,这才起了疑心。後来,我藉机向同在河北的另一营指挥使打听,发现他经手的调令,竟也是同样情形。所以我大胆猜想,或许他也从其他军营,暗中拨调了不少与自己亲近的兵士到自己营下。」段浪解释道。
天朝禁军驻紮在各地的营少说也几百个,光是云骑这一军,就有十五个营分驻京师、陈留、西京、河北等地。就算是同军内调动,也不至於都调往了第七营。就算微小,蹊跷还是蹊跷,难不教人起疑。
「私自拥兵,可是大忌!」荀青微愠地拍了下桌子。他身为御史台侍御史,自然不能见容等违法无度之事。
「当然,否则先皇也不会立下更戍之法,不让兵将相熟。」段浪望着手中饮空的茶杯,此时气态反而要比荀青沉静。
前朝之所以覆灭,各大边疆将领拥兵自重绝对是一大罪因,也难怪国朝初定,先皇就忌惮地立了这一规矩,以免重蹈前朝覆辙。
「你刚回汴梁那日说要我帮忙的,就是这事?」
「正是。但因毫无证据,所以说急也无用。」
「那御史台能帮上什麽忙?」
「现阶段恐怕还无法。毕竟这仅是我出於猜测的说词,若在还未有半分证据的情况下,就贸然由御史台去查,动摇军心不说,恐怕还会打草惊蛇。」尚未知事态是大是小,必须谋定而後动。
「确实……徐廷肃此人,担任云骑第七营指挥使多年,虽也常带兵更戍在外,但主要驻兵处毕竟还在京师,在一干朝中官员里人脉甚广……」荀青理解了段浪的顾虑。「那你说要我帮忙的是?」
「我想让你帮我想办法,看如何才能找到佐证我臆测的凭据。」
「你认为的证据可能有那些?」
「调令是最直接的,可他不动声色从每个营中只调走几个人,单凭一个营的调令还是薄弱了些。若要查出他到底从哪些营中调走了人力、蒐集所有的调令,又旷日废时……」段浪从书案前站起身,踱到窗边深思。
微风吹入,段浪沉思的耳畔忽响起纸页摩娑的沙沙声,他循声望去,发现是自己日前从河北带回的营兵名册,就这麽搁在五斗柜上,还没来得及收好。
「名册……有可能吗?」他正顺手拿起名册、想收入柜中,突然有此奇想,「徐廷肃纳兵,必是找信得过的人,以防消息走漏。这麽说来,他必会有一份名单,这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依序将人调到他营中。」
「极有可能!若真有这份名单存在,届时再核对上各军营留存之调令,便是任他插翅也难飞的如山铁证!」荀青也振奋地站起身,但他的经验很快又让他脑袋冷静了下来,「不过,依据我在御史台这几年的经验,这样的证据,绝非轻易到手。藏得隐密不说,若让人知道你是为查案而去,说不定心一横就销毁了。」
「看来还是得暗中找机会搜查……荀青,这你得帮帮我了,替我打听打听徐廷肃近来的活动,看看有没有什麽可趁之机。」毕竟自己甫回汴梁,对如今的皇城还需时间熟悉。
「好吧,包在我身上,我俩虽都与徐廷肃没有往来,但论在朝中的人脉,我毕竟比你广。只是……你要擅自行动,妥当吗?」荀青既身在御史台,到底还是个讲规矩的人。
「我过几日入朝就任,会先与骆大人报告此事,取得他的同意後,再行动作。」段浪说道。
荀青深思了一会,「云骑总指挥使骆超吗……嗯,骆大人还算忠直可信,不怕有走漏风声之虞。」
「好,那就先这麽说定了。」暂时了却了心上一件事,段浪这才松懈下来,从窗边走回桌案前落坐,释然地喝起茶来。
「既然距离你上任还有几日可好好休息,要不今晚也去哪儿走走逛逛?我记得今晚相国寺旁的戏楼演的好像是朝欢的戏,若你上回喜欢……」
「不了,这次回来,有些职务上的调动,我想花点时间熟悉,还有这几年汴梁发生的大事,惠伯都帮我记下了,我也得了解了解才行。」段浪朝着荀青一瞥桌案上那叠书册,摇了摇头。可朝欢二字,却猛然勾起了他脑海中那夜的回忆。段浪迟疑了半晌,试探性开口问道:「对了,说到朝欢,怎麽我听说……那个朝欢的花旦是个男儿身?」
「是啊,我那天没跟你说过吗?正是因为他是男人,能将旦角演绎得如此维妙维肖,才是他戏功精髓所在啊。」荀青知道段浪素来对观戏并未特别感兴趣,是以见到他似乎也赏识朝欢,自己也不禁有些与有荣焉。「不过,萧静之是男人这件事,朝欢鲜少拿来做文章,我也是听人口耳相传的,不知者大概还是大有人在。」
「光看那扮相,确实难辨雄雌……」段浪不甚滋味地扯嘴应道。
「是啊,要是哪日有不知情的男看倌去向这萧静之示好,那可得多尴尬啊!」荀青想像着那画面,不禁就笑了。
「去去去,八卦这些做什麽,喝你的茶!」段浪有些烦躁地吼道,心里又是一番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