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倪宇棠阔别许久再次和苏恺一同搭电梯,她回忆起当时讲的无聊笑话,顿时垂下脑袋,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讲这种毫无建设性的烂梗,简直是亵渎了学神的存在,嘤。
苏恺见小同事忽然莫名其妙蔫成一团也觉得莫名其妙,不过他也没什麽兴致进行关怀,有病还是得靠自己吃药。
可看她噘着润红的小嘴,双眼带着他不明所以的懊恼微微下垂,却又乖巧地站在自己身侧,仍令人不自觉地想扬起唇角。
原以为这门服务学习会枯燥又乏味,结束以後肯定让他再也不想耗费脑细胞回忆。未曾想到会遇上这样冒失而灵动的家伙,跌跌撞撞擦亮整片天空。
将来会回头念想的吧。
出了电梯,图书区比起一楼大厅更加肃静,苏恺将车子停在走道边,两人各自抱了叠书上架,倪宇棠经验老到,几周以来越来越上手,也拥有了背诵图书馆藏书地图的超能力,两人加在一起就是光速效率,很快解决了大半。
最後一叠心理学用书是倪宇棠搬走的,她穿过一列书柜来到位置较偏僻的书区开始循着编码找,发现手上的几本书都被排在高层的架子上,分明就是歧视矮子。
仰首沉思片刻,她将书暂时放在身边空着的架子,转身寻找取物梯。
却在她旋身的刹那,一道黑影朝她袭来,肌理分明的一只手掠过她身侧拿走被她搁着的那些,往高处放去。
倪宇棠愣愣地看着苏恺将手举过她的头顶,书柜与书柜之间恰恰是容纳两个人通行的宽度,随着那本《一分钟扫描人心》被推进书列,他的胸膛缓缓靠近她,清暖和煦的男性气息一并扑过来,她抿抿唇,向後靠抵着书墙,垂下头盯着布鞋鞋尖。
她忽然想不起老板是什麽味道,此时此刻,苏恺苍澈的书卷气已盈满她的五官,他一本一本塞进缝里,一句话也没说,她悄悄瞥了眼他的目不斜视,热气氤氲在她的瞳眸,她歛下目光,安安静静地处在他身前的小空间。
最後一本书并不属於高层架子,苏恺的手挟着册子拂过书背下移,最後,落在倪宇棠的耳际。
书本摩擦的沙沙声搔得她耳朵痒痒的,尔後是那一声停靠底端的「咚」,倪宇棠的心好像被碰了一下。
她再次仰起脸,正好苏恺也歛下眼,触及他剔透的眼眸,她着实怔住,而苏恺的手仍抚在被推进架子的那本书,也就单手撑在她背後的书墙上,一时之间暧昧蒙翳。
早已入秋,天气泛着微微的冷意,图书馆内没人的角落更阴凉无比,倪宇棠却觉得一股燥动在脚跟处蒸腾,很快爬满了全身。
她忍不住想说话,笨拙地,想对苏恺说话。
「学长。」她红唇轻启,「这次会计学,我考得很好。」
「嗯。」他的瞳色很黑,目光仍然淡淡的,却也柔柔的,和他身上的气味一样,不若倪宇棠原以为的冷冽,而是恬雅好闻的草木气息,也像阳光晒过的暖融融的味道。
她的睫毛颤了颤,「我刚刚正要去拿取物梯,结果被你抢走工作。」
苏恺起初仅是出於同事关系下意识出手帮她分摊点书,可对上女孩清彻圆亮的双眼,心底竟忽地生出一丝丝不愿挪动脚步的固执。
他耐心地应:「嗯。」
「今天是最後一次服务了。」
「嗯。」
「苏恺。」她蓦地唤了他一声。
「嗯?」他将手垂到腿侧,注视着她。单一个她其实听过无数遍的音,这回尾巴却带着小钩子,令她忍不住窜过一阵酥麻。
「那天你对我说你懂的,」她感觉到气流灌进鼻腔,「是为什麽呢?」
空气搁浅在时间轴上,倪宇棠定定地望着眼前人,胸口无声起伏,彷佛将全世界的宁静都攥在手掌心。
她设想了几种结果,一是苏恺真告诉她了,但可能性趋近於零;一是苏恺不告诉她,可能性就大得她双手盛不住。而对她来说最失望的答案,是苏恺告诉她,这只是那天安慰她的两个字。
他却选了倪宇棠没有料到的那一种。
他的嗓音低沉动听,语气和缓:「以後有机会,再告诉你。」
她微微一滞,「真的?」
於是她见他极快地抿了下唇,「嗯。」
「好。」
苏恺罕见地扯动唇角扬起极淡的笑意,接着旋身转往书柜出口,一切旖旎顿时全数消散。他落下一句:「走了。」
倪宇棠忙不迭跟在後头,回到书车旁时亦主动推起车子走向电梯,可却没有再和苏恺说上话。她不太能描述此时此刻的心绪,彷佛泡进一汪水雾,迷茫的,却也胀鼔鼔的。
她摸了摸耳朵,然後僵硬地搭回推车把手上。
好像,苏恺掌中的温度还萦绕在耳畔一样。
下班时刻,阿姨拿了大印章替他们盖了服务完成的证明,倪宇棠一副领到毕业证书的悲壮,小心翼翼收进资料夹里,回过头,苏恺已经背好书包双手抱胸倚在柜台边。
今天晚餐的蛤蜊意面汤头清爽面条富嚼劲,不知道是不是下午发生的插曲氛围还残存在鼻息间,倪宇棠格外安静,苏恺吃得斯文却还是比她早好几分钟吃完,手撑着头看新闻,露出戴着表的手腕,表盘设计乾净俐落,线条简洁又不失质感。
她赫然发觉,他在她心里的形象比起老板,似乎真正鲜明了起来。
她并没有问这会不会是他们一起吃的最後一餐饭,更没有问该怎麽解锁那份机会。
将来,以後,有朝一日,这些代表着未来的词,总包裹着说者或听者隐密的期盼。
如果有机会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