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放学,方若彤因着没有打工之由,甚早踏上返家路途,一路上不忘时刻提防,便是深怕自己又会被蓝熙那夥人意料外地堵上,於途经巷口处的超商时,复是蓦然忆起了乔一澐,这才意识到他已经第二天没来学校上课了──
难道,他真又出了些什麽事?
不过照理来说,依他那矫健身手,估计这一地带没人得以奈何的了他──
罢了,总归不干她事。
方若彤默然思索片刻,直至进了家门,这才缓过些神来,依例上了二楼打算同倪芊然谈天,却於推门而入时,见其坐卧於床,正潜心凝着手中一张照片出神,连她此时倏地进房也浑然未觉:
「……妈?」她试探性地叫唤一声,即见倪芊然犹如触电般浑身一震,见来人为方若彤後,却是飞快地拉开一旁床头柜上层抽屉,旋将手中照片丢进即阖上,顺势垂眸遮掩其双瞳一闪而逝的慌乱,方若彤并未察觉。
见状,她虽有些疑惑不解,却也是礼貌性地先行问了句:
「妈,你刚刚在做些什麽?」她边说边走至倪芊然身侧,坐定於原本置於其旁的一张椅──估计此即是平时方素雅照料倪芊然时休憩之用,而此时倪芊然面颜上一瞬浅浮的心虚,随之被抹如同记忆中那般温煦之笑取代,也因而今化疗之由略显憔悴,倒黯淡了些。
「没什麽,」倪芊然不着痕迹地收起底心思绪,轻抚着方若彤的发,缓声解释着:「只是看着自己之前跟好朋友们一起拍的照片,很怀念。」此语一落,此时其双瞳满溢着的怅然,则被方若彤精准攫获,同时忆起了每每做完化疗时,倪芊然那面如死灰,伴随着乱箭攅心般的剧疼,却仍是故作泰然,她深埋底心即要浮上的酸涩,打起精神後,随之露出抹灿笑,任谁一瞥皆会深觉此笑,与着倪芊然的如出一辙,而後激昂慷慨道:
「等我们治疗好了!」她边说边紧握其掌,试图将己身力量抵至她心,蔓延於身,「我们就去其他很多、很多的地方玩!」闻言,倪芊然会心一笑,继而抚着方若彤的发,她知道她这个女儿就是贴心,也遗传到了自己无论面对何种困境,总是一笑看待的豁然性格,有些时候更是会一股脑地往前冲,丝毫不惧撞得头破血流,实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一如年轻时候的她,也是因着过於果敢而初生之犊,以至於如今落到这步田地,终是咎由自取。
思及此,脑海中不住闪过几幕清晰回忆,而今再次忆起,仅能兀自黯然神伤。
「妈……妈!」见倪芊然蓦然出神之态,方若彤赶忙唤她几声,试图引起其注意:「你怎麽了?是有心事吗?」她时常於放学後,抑或是无需打工日时的晚间,来至倪芊然房内,与她分享近来所发生之事──一如现下这般,可今日的她实是有些异乎寻常,不仅说没几句话即出了神,就连唤她几声也丝毫未觉──
难道,如此异样之态,是与方才那张照片有所关联?
思及此,她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身侧的床头柜,静待眼前人之应答。
而倪芊然则於方才方若彤的第二声叫唤後,才彻底回了神,眸底瞬时恢复一如既往的焦距:
「没事,妈妈没事的,」她先是抬手覆上方若彤的手如柔荑,微点着的指尖相触,以示其默然示意她安心落意,一抹温煦兀自悄然涌上心头,「那你最近呢?」倪芊然倏地话锋一转,「最近在学校学习的如何?一切都还好吗?」一提起学校,方若彤不住忆起这些日子,突如其来的「霸凌事件」──她到底是不惧怕那些恶势力的,她仅是单纯地试图让自己尽量不受伤,好无法让倪芊然抑或是学校其他师长们,从而发现她实质上是「被欺负」的事实,於是思索片刻後,这才缓声应着:
「没事,」方若彤故作灿然一笑,可倪芊然却隐约觉得,其笑意里略带些心虚──她或许,有着一些事情瞒着自己,「都很好,前几天的开学考虽然有缺考,可昨天已经顺利补考完了,其他科目我也都有自信。」她复是扬起抹胸有成竹之笑,倪芊然深知方若彤伶俐乖巧,除却学习好,自方道纬数年前经意外离去,及自己不慎病倒後,即懂得分摊家计,已然偷偷瞒她外出打工,而当时国三年纪的她至外头所能接的工作,不外乎是服务业──火锅店、咖啡厅、小吃店,诸如此类需端热锅、盘子、备料的工作,再也寻常不过;先前好些次见她手上总带有或大或小伤痕,倪芊然便知她小小年纪除了兼顾课业外,尚得打工供给她这个无法尽完全母亲责任的人,日常开销及医疗所需,弥足艰辛,可这孩子绝不喊苦,总笑着跟她说没事、没关系,纵使寸心如割,却也因着孱弱身体之由,尽是无能为力。
而今她所能为她做的,即是每每她来至房内看望时,顺势检查她身上又多了那些伤痕,替她擦上些膏药罢了,於是向着方若彤旋是一句:
「来,妈妈看看你这礼拜有没有不小心又受了伤。」说及此,方若彤二话不说卷起两边衣袖,而右手前臂上那两道浅紫伤痕,现下看起,映於室内暖色光下,倒淡了许多,可此景映於倪芊然眼底,仍是触目伤怀:
「这两道伤痕……是怎麽来的?」她缓然抚触而过,深觉心如刀绞,好似正有人拿着刀一撇一划地落下无数伤痕於其身,那样地撕心裂肺、苦不可言,「还疼着吗?」语毕,她旋是拉开身侧床头柜旁的第二个抽屉,拿起常备於里头的消肿药膏,沾取棉花棒即开始涂着,可眉宇间紧蹙着的波折,明示着她对她无可言说的担忧之情。
「不疼了,」见状,方若彤连忙开口解释,以缓倪芊然心头之悒,随之又道:「这些都是在打工的时候不小心碰着的伤,不碍事的。」她选择隐瞒伤痕的来源,便是深怕倪芊然过於忧心,她已因自身病情过於费力劳心了,她可不能再让她更为心累,所以仅能出此下策地说了个谎──
纵使她知道说一个谎,得用更多各式各样的谎去圆,但是,她是死也不会让倪芊然知晓,遍及她身的伤痕,究竟从何而来──
这是她最深的守候,任谁也触碰不得!
而倪芊然边擦着膏药,边凝着伤痕处半晌,却怎麽看也不像是工伤,倒像是被人打出来的,若真是遭人殴打,究竟是谁,得以下的了这般狠手──对着自己的女儿!
如此猖狂地伤害一名手无寸铁的女高中生,他还有良心吗!?
思及此,因着底心蓦然升起的滔天怒火,致使此时倪芊然拿着棉花棒的手,正不住微颤着,她稍地收起思绪,这才缓了些气息,继而擦着膏药,方若彤也察觉到了其异状,又是补充一句:
「真的,」其眸底之坚定,却望的倪芊然吐不出任何怀疑的字眼,「真的是打工时搬东西不小心压伤的。」她郑重其事地诉说,倪芊然倒有些信服,可还是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也只能先行选择相信眼前之人,纵使她实质上是在欺骗她的,可本意也绝非以坏处为出发点,倒是让倪芊然倏地百感交集,从而擦完药後,复是检查一番,这才扬起唇角一抹弧度,缓声道了句:
「就算忙於工作,还是得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别常让自己受伤。」此语一落,方若彤旋是颔首以示明了,同时心想幸好倪芊然总只会检查手臂的部分,以至於因蓝熙那群人找碴时,脚及手心所受的擦伤,是不会被发现的──
这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吧。
她实是不愿让她再多担忧自己的部分──她会想尽办法,纵使毫无本钱,定会使尽全力地倚靠己身力量,彻底解决问题!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
而於方若彤正想开口再多聊个两三句时,一阵门锁由外头蓦然打开的声响,因着旧式建筑隔音功能尙差之由,她於瞬时意识到──
是方素雅回来了。
明晰现下情况後,方若彤赶忙拉下衣袖,随之起身,向着倪芊然缓声一句:
「妈,」她从而背起方才置於地板的後背包,随後向她道别着:「那我先上楼做作业了,就不打扰你休息了。」语毕,倪芊然见方若彤意图赶忙离去之貌,也深知她为何会有如此之举,并不多加挽留,仅是招了招手便应着:
「去吧,」她缓然一笑,可眸底的深意却很是晦涩,「好好学习,好好照顾身体。」语毕,方若彤上前拥抱了下倪芊然,即头也不回地步出房门,回到自个儿房间去了,仅存房内的倪芊然,边听着方素雅上楼的声音,边抬眸望着房内格格分明的天花板,满心的惆怅不住於底心蔓延──
她已然明了为何方若彤会如此迅速地选择离开──因着与方素雅间的关系紧张,可方素雅却又是现下最适合照顾自己的人,所以无论如何困难,她仍是一一忍受──无非为了母亲,只为她。
思及此,倪芊然硬生强忍着底心不断翻涌的透骨酸心,她想,她不能再坐视不管了──
她要彻底解决这件事。
思及此,其眸底一闪而逝之骜狠,好似回到了数十年前,那初生之犊般的决然,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