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阳光随着叶片摇摆，细碎的光在桌上尽情舞动。
赖嘉翊撑着头，百般无聊地盯着桌上的光点，意识早已神游太虚。
下课钟声响起，他依旧毫无知觉。
「老翊，老翊，赖嘉翊！」
刘宇见赖嘉翊叫了没反应，忍不住伸出手在他面前挥了挥，赖嘉翊晃了晃头，回神过来。
「啊……抱歉，刚刚在发呆，怎麽了吗？」这是一脸歉意的某人。
「没想到老翊你居然会走神，有点惊讶。」这是一脸神奇的刘宇。
赖嘉翊无语：「……大哥，我也是人类，走神很正常。」
刘宇一脸「我懂我懂事有蹊跷」，随後乐呵呵的转移话题：「嘛，不说这个了，最近不是要班际篮球赛了吗？老翊你会上场吧？」
刘宇的眼闪闪发光，眨巴眨巴的期待的看着他。
赖嘉翊：「……」这人卖萌起来好诡异哦，不舒服。
刘宇生的浓眉大眼，一身浩然正气，这会儿卖起萌来，那画面太美，赖嘉翊不忍直视。
「老翊？翊哥？我们英明的理科学霸？我们尊贵的赖少爷？C高校草赖先生？」
见这人的彩虹屁有持续不间断的意思，赖嘉翊出声打断他：「会，你可以闭嘴了。」
「太好了，我们班多了一个实力干将！有望夺冠！」刘宇没理会赖嘉翊的嫌弃，整个人沉浸在他的春秋大梦中。赖嘉翊看着他这样子，摇了摇头，心思却飘向远方。
那一年是小学五年级，赖嘉翊因为父亲的关系，转进一所私立贵族小学。
「大、大家好，我叫赖嘉翊……」纵使已经转学过很多次、也自我介绍过很多次，赖嘉翊仍有些无措。
他感觉自己像只供人取乐的猴战战兢兢地站在台上，台下的「观众们」等着看他的笑话。
有个大块头毫不留情的大声嘲笑他：「说什麽呢？太小声了，听不到！」
「这人是娘娘腔吧！哈哈哈！」
又来了，每到一个新学校，总会有人这样说他。
赖嘉翊虽然早已习惯，心仍不可避免的刺痛一下。
凭什麽他们都要用外表来评判一个人呢？
「够了！嘉翊，你去那个空位子坐吧。」老师微愠的嗓音在他头顶响起，赖嘉翊默不作声地走到座位旁。
「你……别介意啊，他们老是这样欺负人。」同桌的小男孩怯生生的跟他说道。
「我没介意。」赖嘉翊回答，脸上面无表情，「我习惯了。」
同桌的男孩叫尤昊屿，性子温温柔柔的，挺好相处，是赖嘉翊在这间学校唯一的朋友。
也是他在学校唯一信任的人。
但是他後来怎麽样了呢？
「叩叩」两声，刘宇食指微曲，敲了敲赖嘉翊的桌子，「赖先生你还在吗？哈罗？听到请回答。」
赖嘉翊顿了顿，低声向刘宇道：「……抱歉。」
「你最近怎麽了？一直恍神欸。」赖嘉翊最近恍神的次数已经多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刘宇忍不住问了一嘴。
「……没事。」赖嘉翊答道，声音有些闷。
刘宇的直男脑突然灵光一闪，随即贼贼的笑了笑：「该不会不是……恋爱了吧？嘿，对象是谁啊？」
赖嘉翊一听，脑中浮现某人微笑的脸庞，耳垂一热，连忙把这乱七八糟的想法驱散，他故作正经的回答： 「没有对象，单身中谢谢。」
「有问题要提出来啊，我们可是兄弟！我一定挺你，翊哥。」刘宇没注意到赖嘉翊脸上的细微变化，一捶胸口，向他打包票。
赖嘉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快的无法让人捕捉，随後微笑：「好。」
誓言总是这样轻易的被说出口，但是最後做到的有几个人呢？
几乎没有。
他在一次次的挣扎中选择相信，但事实却残忍的告诉他：你错了。
他好像，没有办法相信任何人了。
「我记得第一场是跟12班比，今天一起练球吗？」刘宇伸出手，笑嘻嘻地问道。
「嗯。」赖嘉翊点点头，伸出手碰了碰他的，「一起加油。」
「唰」的一声，16班的球员投进一颗漂亮的三分球，哨音吹响，成功晋级冠军赛。
「啊啊啊啊，老翊！翊哥！我们打进决赛了！」刘宇兴奋地抓着赖嘉翊的肩，前後摇着，在球场上大吼大叫，上窜下跳的模样像极了大猩猩。
赖嘉翊被晃的头晕脑胀，正想出声制止大猩猩的暴力行为，谢云昇的声音适时的响起：「别摇了，没看他被摇晕了吗？」
「啊，昇哥。」看到那双眼睛，刘宇不自觉地放开赖嘉翊，他晃晃被摇晕的头，朝谢云昇感激一笑。
「恭喜你们打进决赛，打得很不错。」谢云昇这话是对着赖嘉翊说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谢谢。」赖嘉翊看着眼前的少年，耳尖不争气的染上了红晕，他绝对不会说是因为谢云昇的声音太好听！绝对不是！
谢云昇嘴角泛起一抹浅笑，心道这厮可真要命，怎麽这麽可爱！
这厢充满了恋爱的臭酸味，那厢却是大型修罗场。
「呐，禇溯兮，谢云昇最近怎麽样？有没有什麽大新闻？」
禇溯兮一听，在心中默默的翻个白眼。
他妈的每次都问他是怎样？他看起来很好欺负吗？
不得不说，褚兄您真相了。
褚溯兮端着一张笑脸：「各位姑奶奶，昇哥没事，他活得好好的，您们行行好，别再问我了行不？」
「不问你还问谁？岳辰？得了吧！他不把我们拍飞才怪！」
褚溯兮苦着脸：「那您们怎麽就来问我了啊？」
众女们互看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近水楼台先得月，你离他最近，当然问你。」
褚溯兮：「……」噢，那还真是谢谢您们如此高看小人哦。
「我看啊，是他自己根本什麽都不知道吧，问他没用的，走吧。」
「走吧走吧，唉……」
褚溯兮心中苦笑，她们有一句话说对了，他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关於谢云昇的喜好、他的家庭、他的一切，他通通都不了解。
这人看着亲善，对谁都好，和谁都聊得来，可褚溯兮知道，这人的防备心很重，稍稍靠近，就会退得老远。
他不让任何人碰触到他的内心，一隅也不行。
谢云昇只让他做他的点头之交，而不是知己。
「唷，老褚，艳福不浅啊？」谢云昇见他靠近，挑起了一边的眉，似是讶异的说道。
禇溯兮：「……」他在心中替自己掬了一把同情泪，被女生嫌弃，还要被昇哥调侃，多可怜啊。
谢云昇转向赖家翊，「祝你顺利啊，我先走了。」
练完球後，赖嘉翊和刘宇道别，背起书包独自走出校门。
他低下头，一滴水自天上落下。
碎发遮盖了眸子，他抬腿快步向前走去。
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
决赛当天艳阳高照，篮球场周围聚集了许多学生，双方的选手在场边进行暖身，赖嘉翊跟着他们做暖身，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老翊还好吗？」刘宇是个神经有点大条的人，但他明显的感觉到，赖嘉翊的情绪不对劲。
「我没事。」赖嘉翊勉强笑了笑，强迫自己专注在比赛上面。
都过去了，不是吗？
上半场比赛开始了，16班虽然没出现什麽失误，但眼尖的观众们都看出来，赖嘉翊今天的状况不太好，胸口被压了一团棉花似的，动作也有些拘束。
「你没事吧？」谢云昇快步走了过来，手上还拿着单眼相机，眼中是满满的担忧。
「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不用担心。」赖嘉翊表示他还能继续，毕竟缺了自己，候补和其他队员的磨合还不到位，都决赛了，非上场不可。
下半场开始，赖嘉翊迳自走向球场。
「翊哥！」刘宇跟了过去，谢云昇在观众席凝视着赖嘉翊的背影。
他清楚地感觉到他心中的压抑。
但是他不肯说。
谢云昇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挫败。
「嘉翊，下个月有篮球比赛，你要不要参加啊？」尤昊屿摇了摇赖嘉翊的肩，轻声问道。
「……不要。」赖嘉翊睁开眼，仍有些困，摇了摇头後再次倒下去。
「可是，你篮球打的很好……」尤昊屿眼中闪过一丝忌妒，这人功课好，长的也好，篮球也会，家里比他有钱，但就是性子太孤僻，没人愿意跟他当朋友。
这个聚集了所有优点的他，到底为什麽可以这麽理所当然的享受这一切呢？为什麽他都不需要努力呢？
「我打的好，不代表别人也打的好，配合的好。」赖嘉翊难得说了长句子，一般在班上，他不说超过十个字。
「唷，瞧不起我们吗？赖嘉翊你活腻了！」大块头一个巴掌打下去，赖嘉翊揉着被打疼的脑袋，怒瞪着他。
「哇，好凶啊，我好害怕！」大块头怪腔怪调的抱紧自己的胳膊，全班哄堂大笑。
「那你就跟我们一起打吧，我们等着你的表现啊。」大块头说完，呼朋引伴的走了。
刘宇正运着球，距离比赛结束只剩下30秒，前面因为防守失误，让对手反超，这球，攸关他们能否夺冠。
「翊哥！」刘宇选择把球传给了赖嘉翊，後者接了球，正准备投篮，一名防守者却突然闪身到他面前，阻挡他的进攻。
赖嘉翊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时，身形如闪电般闪到一旁，随後轻轻一跃──唰的一声，空心三分球。
静默了片刻，观众席爆出了如雷的喝采及掌声，赖嘉翊站在原地，眉头紧蹙。
刚刚他跳起投篮时，那名防守者伸出脚，为了躲他，一个没站稳，喀啦一声，崴脚了。
「翊哥，你没事吧？」刘宇见赖嘉翊神色不对，忍不住上前询问。
正欲张口，19班的球员怒气冲冲的上来推了他的肩，「你，犯规！」
赖嘉翊踉跄地往後退一步，脚上传来的痛感更明显了。
「喂，好好说话，非要动手动脚吗？」刘宇不高兴的把赖嘉翊拉到身後，呈现保护姿态。
「唷，你们还有理了，你刚刚没看到吗？最後一球，他把脚伸出来，故意要绊倒我们的球员！」
此话一出，全场譁然。
赖嘉翊看着周围的人，19班的球员怒气冲冲，观众朝他投以鄙视、轻蔑、不屑的眼神，就连刘宇，似乎也有点听信了那人的话，毫不掩饰眼中的震惊。
事情重演了。
没有人要相信他。
晴朗无云的天气最适合上体育课，众人挥洒汗水，释放压力。
打完球後，男生们摘下手表放在桌上，走向洗手台洗去一身黏腻。
赖嘉翊一回到教室，就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他不明所以，正想回座位，就听到有人质问他：「赖嘉翊，你为什麽要用坏别人的手表啊？」
赖嘉翊一脸懵逼：「……蛤？」
那人一脸气愤地向他走来，揪起他的衣领。
「还敢狡辩啊，你最後一个离开教室，我回来就发现手表坏了，不是你还是谁？」
不容他反驳，那人将赖嘉翊重重摔在地上，一股钝痛从他的背部扩散开来。
「啧啧啧，家里有钱可以赔还不认，只会装可怜，恶心死了。」
站在一旁的尤昊屿一脸不可置信，眼中没了信任。
他默默低头，手紧紧攥着，一句话也不愿再说。
放学了，赖嘉翊正在收拾书包，却发现一张纸条夹在课本内，纸上写着：对不起，今天没能帮到你，心情不好的话，我可以跟你聊聊。
一个瞬间，暖意淌过心头，但是，他想到那双眼睛。
再相信他一次好了。
「喂，你们不要乱污蔑人！」褚溯兮拉着谢云昇，後者拿了一台电脑，修长的手飞快的操作着。
「老师，您瞧，这儿。」谢云昇指了指电脑萤幕，放大再放大。
「11分50秒，10号球员伸出脚，3号球员的脚被绊了一下。」裁判老师仔细看了看，点点头，他眯了眯眼，转过身去看着19班的球员：「19班的，你们还有什麽话要说？」
「……没、没有。」推人的球员摸摸头，不好意思的看着赖嘉翊，「对不起，我没有把事情查清楚就诬赖你。」
赖嘉翊抿着唇，深吸一口气，语气冷硬：「……没事。」
谢云昇收拾好电脑交给褚溯兮後，迳自走向赖嘉翊，「我扶你去保健室吧。」说罢，将手伸出，执拗地看着他。
赖嘉翊伸出手搭上他的肩，将大半重量都压在谢云昇身上，一拐一拐的被他扶去保健室。
「你这脚很严重，请假回家看医生吧。」护理师看着赖嘉翊的红肿的脚，脸色凝重的道。
「嗯。」
待护理师走後，谢云昇小心翼翼地问：「我要不要，送你回家？」
赖嘉翊低着头，神思明显与他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不对劲。
自从开始打决赛的那一刻开始，赖嘉翊整个人就很不对劲。
像被一颗大石沉沉压着，直不起腰来。
最让谢云昇担心的，是他说出那句「没事」的时候。
语气没了平常的温润，冷淡的让人心底发寒。
周身的气质像融入了沉沉黑墨一般，突然看不透了。
与平常无异的下午，却是他这辈子最寒心的时刻。
隔着窗，他看见尤昊屿和他的「同学们」聊得正热络，脸上带着笑，眼睛也是亮晶晶的，与平常的懦弱和温吞完全不同。
「大哥，我还要装到什麽时後啊？很累欸，而且他真的很烦。」尤昊屿清脆的声音从教室内传来，被称为大哥的大块头，笑了笑：「等他发现吧，那个表情一定很精彩！」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光想就很好笑了！」
赖嘉翊自嘲一笑，转身没入黑暗。
他早就看出来了，为什麽还要贪恋那不属於他的温暖呢？
那个允诺要当他一辈子朋友的人，本来就是霸凌者那方。
窗外的雨轰的一声倾盆而下。
「赖嘉翊？赖嘉翊？」谢云昇推了推赖嘉翊的肩，後者猛的抬起头来，狠狠地拍掉他的手。
「我们很熟吗？」赖嘉翊红着眼眶，语气狠戾：「你能不能别管我了！」
谢云昇愣着，随後，深深地看着他，眼中的笑意与温暖一点一点地被击碎。
他眼中没有光了。
谢云昇自嘲一笑，语气说不出的苦涩：「是啊，是我多管闲事了。」
随後，转身离去。
赖嘉翊看着他的背影，轻轻的，笑了一声。
看清了他的真面目，还会有人想要留在他身边吗？
他到底在妄想什麽呢。
不切实际的美梦，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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