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緩緩歸 — 陌上花開(end)

正文 緩緩歸 — 陌上花開(end)

他行为是矛盾的。

他拒绝她,却又独自赶来;他宁可被骂,也要等她醒来。

如果他理智冷静,又为何做这样不讨喜的事?如果他怕她缠着自己,又为何要帮她抹去眼泪。

他的确让她的眼泪停下来了,因此能看清对方脸上迟疑。他到底是想接近她,还是想推开她?

「你到底是想我讨厌你,还是喜欢你?」

「……」

眼前的人再次怔住了动作,但拿开了手指与拉开了距离几乎没有声音,「……现在不谈这个,好吗?」

「你不知道怎麽回答我?」表面的沉着藏不住他的破绽,方洛蝉听见了自己的笃定。

「……我还没有想好。」

再次开口的语调杳不可闻,却还是进入了她的心,这样的犹豫,却好像撕开了表面的温柔,让她看见了内里,那个不同的他。会犹豫,会迟疑,像是这种种的矛盾,都代表了一件事,他不是对她毫无感觉。

「那,等你想好会跟我说吗?」

「我……」

程鹬的语塞像是要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她又伸手拉住了他,彷佛这次让他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似的:「跟我说嘛,就算你讨厌我缠着你,只要说了,我就不缠着你了。」

他似乎愣了愣,再开口时没有了刚才的迟疑:「小蝉,无论如何,我不会讨厌你。」

这个不讨厌像是有其他的意思,也许更接近喜欢,可对她而言还是不够的,「不讨厌的话,是甚麽?」

程鹬没有接她的话,神情依旧温然,垂头想了想:「你爸的事情,如果照顾病人有我能帮忙的,就跟我说。」

稍微被露出缝隙的内心好像又重新在她眼前阖上。她知道话题到此为止了,退後了一步,道了谢,也道了再见。

也许他们还是没有进步,可那天之後,她觉得自己好像理解了一些对方心里的矛盾,没有再追着他问是不是喜欢自己。

程鹬有心时候,总是做得比说的多。那段时间方洛蝉时常出入医院,爸爸的病情控制得很糟,治疗的效果不见好,恶化的很快。

他经常会过来帮忙照顾,而且不限於她在的时候,有时候爸爸会偷偷跟她说些程鹬的事情,这才发现他们意外的相处得还不错。

爸爸问他们是不是在交往,她趁机告状说程鹬是小气鬼,甚麽都不说。爸爸却笑了,说他还是不错的,可以观察再看看。

欢笑的时候并不多,病痛依旧在最後一段路让爸爸走得很辛苦。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止痛药越打越重,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她有时看着他苍老瘦弱的睡颜,会忍不住偷偷躲着哭,医生的建议下进了安宁病房,几乎是数着日子过了。

他走的那天,是个傍晚。

她们都没有看见他走,只一个阴差阳错,房里没留人,回去时就只剩永远醒不过来的睡颜。她哭得很多次,甚至很难继续待在房里,甚至也不记得程鹬不知甚麽时候来了,他蹲在她身前,看见对方,眼泪又掉了出来:「我爸爸走了……」

「我知道。」

「程鹬,他走了,他甚麽都没说就走了!他甚至身边没有人啊,我到底在干嘛,我到底为什麽要去买东西,我到底在干嘛!」她哭喊的时候,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他抱住了她,接住了她宣泄而出的悔恨伤悲。奔流情绪翻涌,跃上她心头的,是爸爸曾对她说:程鹬没有爸妈了,他是在辗转在叔叔们家长大的。

失去的痛苦是令人窒息的,再多的眼泪都唤不回过往,那逼得人一夜长大。在她痛苦的时候有他的参与,可他呢?他没有血亲的时候呢?又有谁陪着他?

因为经验产生的情绪,会保存在记忆中,有意无意的,将会影响了个人的选择。

将好奇化为喜欢,在深化为爱的过程中,有些人走得很短,有些人走得很长。

爱是一种情感,是一种羁绊。是一种在痛苦时,依旧不会轻易的放弃的一种情愫。没有人想要产生了情感之後,又必须生生的撕裂它的那种痛,亲情如是,爱情如是。

她用尽了力气拥抱,想把自己的力气分给他。在这瞬间,她理解了他为何会说,不想要毕业就分手的感情。为了这样,她愿意,给他更多的时间走过来,或者走向他。

「其实也许你不记得了,可我爸走了,大三上的时候。」方洛蝉站在电梯前,看着那往上的按键,忽然想起了她搬家的原因,「我们没多久就搬过来了。」

「原来如此。」旁边的青年伸手顺了顺她的头发:「其实,我曾经在你的手机里看到过他住院的照片,还有你们一家三口的。」

「啊--」小声的惊呼了一下,才想起来:「照片好像是你拍的。你怎麽不问我?」

程鹬表情反而有点尴尬,收回了手:「感觉,没问你就翻了相簿,怕你不高兴。」

他的解释让方洛蝉噗哧了一声,忍不住想吐嘈:「结果还不是翻了?」

「抱歉。」

「干嘛这样,我又没生气。」她没好气,努着嘴咕哝。程鹬扬了扬唇角,「那改天,把你爸的事情跟我说吗?」

「好啊,过两天。」她点头应和着。

因为程鹬说他想顺便跟妈妈打声招呼,而且她也忘了把平安符拿下来,两人这才一起上楼。

「我喜欢你的笔名。」

刚才在交谊厅的谈话此时跃进了她的心中。

好稀奇,这已经是第二次从他口中听到喜欢了。

「『陌上花开』吗?」

「你还有别的笔名吗?」

他浅笑的反问让她说不出话,好像她藏着不可告人的情绪被他发现似的,但只不过是瞬间的错觉,就让自己否定了:「怎麽可能,养一个笔名就很难了,哪来精力养别的。」

「是喔?」

「对啊,我都养快三年了。」

「这麽久?」

「对啊。」

「那真的很不容易啊。」

他温然的话又让她有点语塞,「唔」了一声,扯开了话题:「怎麽会喜欢我的笔名啊?我以为男生不会喜欢这种风格的。」

「我觉得,它挺适合你的。」

方洛蝉想到了整句话的出处,因此怔了怔:「因为满地的花吗?因为你觉得我浪漫?」

他却摇了摇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我记得它的出处是一封情书?」

「嗯。」

这句话出自於越王钱鏐。钱鏐的原配戴夫人,是名出身农村的贤淑女子,虽然後来贵为国母,但每年春天都会娘家住上一段时间,侍奉双亲。钱鏐有一年,在王妃回娘家小住时,独自处理公务,见了城外的桃红柳绿,万紫千红,想到了与夫人分隔两地,生出了思念。於是回宫後,就提笔写了封书信,当中就有这样一句话:『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满地的花很美,可思念的心让人生出了挂念,担心夫人回家太急出了意外,刻意点出了『缓缓归』。我觉得,它适合你的,是因为『长情』。」

其实他就算没有其他的记忆,依旧能在小地方,让她觉得过往的他并没有因此消失,而她飘荡的思念依旧能有所归依,从而稳定了下来。

发呆的时候,电梯的门开了,她瞬时间回过神来。两人前後走进了电梯,明明里头还有位置,他也还是挨着她站,他因为她视线垂了眼时,方洛蝉侧了侧头正好抵住了他的肩膀。

「……我下午的时候,就想做这件事了。」

不知是她咕哝的话,还是对方想做这件事,方洛蝉感觉到手被碰了碰,触碰很轻,穿过了指缝,然後翻转了她的手,在掌心相对的时候,他扣住了她的手指。

温暖的,就像,他的爱并不只存在她的思念中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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