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细细，夜微寒。
孟九欹一个哆嗦，不知是被邯昭浑身上下散发的寒气给冻着了，抑或是他道出的这个名字给惊着了。
清泠君的名号极响，擅长幻术及布阵，亦是皇族国师，至於为何一名仙尊会踏入皇殿中辅佐当时太子，这就无人得知。
他生的仙风道骨，那一头白发更是把他俊逸容貌衬的更清冷。
孟九欹见过他一次，当时年岁虽小，却依然记忆犹新，对还是孩童的他来说，那是位多尊贵的仙尊大人。
但清泠君不是早在十年前弑太岁而殒命，为何此时此刻会再出现於此？
难不成他没死？
「昭哥，清泠君他⋯⋯」
话语未落便被邯昭打断，他轻声说，「师傅已逝，玉石俱焚。」
孟九欹瞠大双眸，「师傅？」
他万万没想到清泠君有收徒弟，亦不曾听闻。
「他是习幻术的师傅，另一位习剑师傅便是你们皆知的申邑。」
孟九欹颔首，这他知晓。
但现下似乎不是探讨过往之时，因竹林中似乎有什麽正缓缓朝他们的方向而来。
他们屏气凝神不敢大意。
当他们见到来者不是人，是一台深木色古琴飞纵而下时皆愣了。
「昭哥，这是？」
邯昭双眸微眯，直接剑风扫去，简单粗暴欲斩断古琴。
蓦然，分明现下无人琴弦却开始自拨，琴音阵阵直朝邯昭泻去，无形的音波似利刃，邯昭飞越而上，顺着音波在半空中翻转，衣祙飘曳从容。
孟九欹见状慌张往旁侧闪躲，并焦急喊了声，「昭哥当心。」
邯昭手中的剑狠戾朝琴身落下，却碰不着琴身而再次被弹开。
他於空中翻了个圈轻巧落在孟九欹身边。
孟九欹学乖了，这次不敢再出声打扰，只能投以着急神色。
邯昭提着月霜剑再次从上方攻去，剑气一凛，化作阵阵冰霜欲将弦断。
此琴宛若有人在暗中操纵，琴弦拨弄愈发急切，琴声中狭带着尖锐高音，狂癫之音传入耳里，震的脑门疼，如针扎缓缓折磨。
邯昭右手紧握剑柄，轻功再次飞跃至绣球花上，脚尖轻点身子回旋，剑锋随着他的动作舞出一圈圈银光，如霜风阵来，将花瓣飘落在周围。
忽地，他停下动作，眼神一凛，剑锋一指，片片花瓣化为利刃，直直刺向琴身。
琴弦断，琴身裂，化作云烟消失无踪。
当他侧身欲关心孟九欹的状况时，只见他手指掐诀，身边绕着淡淡白光护住他的全身，阻挡了魔音穿脑。
邯昭瞥眼见状，不禁念叨，「你这是扮猪吃老虎吧？那日何必让阿离抱着？」
见危机解除，孟九欹解除护法，站起身来闷声说，「昭哥，你们没人问我啊⋯⋯」
接收到邯昭的冷眼，他赶紧再补充道：「况且我就护身之术学得精巧而已。」
「挺好。」邯昭轻声一笑，那双银蓝双眸在月夜下透出清澈光泽。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孟九欹一时晃了心神。
果然是狐妖，能魅惑人心。
接着，邯昭朝林间幽暗处，凝声悠悠道：「现身吧。」
一阵窸窸窣窣脚步声传来，一道净白无瑕，披着白发的男子缓缓步出，那张盛世美颜依旧倾城，那双明明带着冷意双瞳，启唇的语调却又无比温柔。
他轻唤了声，「徒儿。」
「清、清泠君？」孟九欹眼神带着纳闷来回望两人。
清泠君嘴角存着若有似无的浅笑，「徒儿，果真是你。」
邯昭抬起月霜剑指着他，微垂下的眼帘，再抬起时眼底尽是愁云惨雾。
「你究竟是谁？」
他笑的无奈，「徒儿如何才肯信为师？」
「清泠君已逝。」他沉声道。
他轻摇首，「为师当年绥逃过一劫，但重伤闭关休养近十年，近几个月才得以出关，为师处处寻你，後来暂居此城正欲替城主消灾解厄，才得以让咱们师再续师徒之缘。」
「师傅，真的是你？」邯昭轻蹙眉，纳闷道。
「是。」
「⋯⋯师傅，徒儿能否抱抱你？」邯昭目眦微红，嗓音沙哑。
清泠君轻颔首，脸上笑意加深，张开双臂时眼底盛满温柔。
「昭哥止步，那肯定是假的。」孟九欹欲过去阻止，却被一股莫名的玄力给挡下而无法再往前。
他心急如焚咬牙思索了下，毅然自背後的竹篓里摸出一只毛笔。
他咬破自己的手指，笔锋沾上鲜血，接着朝前方空气中画了个无形的圆圈。
另一方面，邯昭似乎没听见孟九欹的呐喊，那双转为银蓝的漂亮眸子里饱含思念，迳自缓朝前方的清泠君步去。
他始终挂着浅笑，站在原地等待着过往师徒情深的邯昭立足於他的面前。
「师傅⋯⋯」他轻声唤。
「嗯？」
「师傅想念徒儿吗？」邯昭软声道。
「为师日日夜夜都在思你念你，忧心你在离开御烟宫後，是否遭人欺凌。」他拧着眉头，清冷双眸覆上悲戚，句句话语中尽是心疼无奈。
如此真挚情谊，叫人为之动容。
邯昭亦轻声说，「师傅，徒儿以为你已殒命，日日夜夜以泪洗面，该有多悲伤。」
「让为师好好瞧瞧，当年的娃儿都成少年了。」清泠君难得扬起笑颜，兴许是团圆让他欣喜万分。
邯昭张开双臂，直接将人纳入怀抱中。
正当清泠君欲再启唇时，脸上笑容忽地僵住，只余诧异。
邯昭没有松手，声音低低道：「师傅，你怎麽不回抱徒儿呢？」
清泠君按住他的双肩欲拉开他，邯昭再一使力，他皱眉闷哼了声，颤声道：「徒儿，你竟然如此对待为师⋯⋯」
邯昭一声冷笑，忽地後退，只见月霜剑几乎没入清泠君的腹部里，朱红鲜血瞬兼染红了清泠君的一身白净，极为怵目惊心。
「徒儿你、你为何⋯⋯？」清泠君瞠目问。
邯昭冷然抽出月霜剑，脸上再也没有方才的忧伤，血沿着剑身徐徐滴落，浓烈的血腥味瞬即弥漫林间。
他将剑横在他的颈侧，一派从容自得的徐声道：「怎麽？意外吗？」
伪清泠君，不语。
「破绽百出，当我三岁娃？」邯昭啧啧几声，「我们从绣球花浮现时，就进入你的幻术。」
「喔？」清泠君收起慌乱神情，转为饶富兴味。
「池里根本无花，竹林里根本无琴。」
「回首总归皆为空，确实是为师的术法，有何不对？」
「你似乎搞错了，此术法为虚实交错，但你始终只有虚，讲白一点便是装神弄鬼，连个皮毛也没学成，还敢出来卖弄？」邯昭轻蔑一笑。
他无所谓耸肩，「但你还是进了我的术法。」
邯昭勾起一抹狡黠浅笑，「你确定还在你的幻术中，不是我的吗？」
他闻之一愣，俯下头望着胸前那洞，疼痛感逐渐蔓延至全身，他咬牙忍痛的抬眸瞪向邯昭，那张笑靥无比刺眼。
「这才是披宵葬花。」他声调凉薄的道，银蓝双眸闪过一丝狠戾。
语方落，池中的绣球花化成点点萤光，飘浮在四周，披在宵夜中，仿若鬼火叠叠，在幽幽林间卷起阴风阵阵，迷蒙烟雾渐渐掩去彼此的身影。
伪清泠君不甘示弱，掌间凝聚真气，再攻之时，掌气直逼邯昭胸前。
一声碎裂，原来他打中的只是池畔边的一颗大石，顿时水花四溅。
当他迅即回身时，却硬生生被突如其来的剑风砍去了一只手。
他痛的哀嚎了声。
「我在这呢。」邯昭轻声说。
伪清泠君闭上双眸，忽地周身绕起旋风，将迷雾驱散，再张眼时他用未断的左手掐诀，竹叶片片如利刃朝邯昭射去。
蓦然，就在竹叶离邯昭只余几步之危时，四周开始起了诡异的变化，宛若水墨黑白世界，万物失色，时光缓了下来。
邯昭运气震飞竹叶片片，挑眉侧脸望去，只见孟九欹先是一愣，接着扬起笑靥朝他喊了声，「成功了。」
「阵法？」邯昭退至他身边。
「此为醉墨卷，孟氏玄学。」孟九欹神情一凛，拿着毛笔的手又往空中一挥，笔劲有力，瞬间竹林像是墨染晕一片，逐渐往伪清泠君身上聚集。
他赶紧站直身子抬手掐诀，却被上头竹叶上所低落的墨给染黑双手，顿时动弹不得。
「昭哥，这阵法可以短暂制住他，快动手。」孟九欹冷汗直流，显得吃力。
「好。」经过他的身边时，勉励似的拍了下他的肩。
孟九欹心底一暖，有些鼻酸。
邯昭勾起淡笑，喉间溢出的嗓音有些慵懒，「还有一事，师傅他只喊我名字，不唤我徒儿，再者他这人嘴坏的紧，绝不会道出这麽恶心的话语。」
那人笑了，笑的癫狂，「不块是清泠君的徒儿，我期待下次再会时，便可见到你冰冷的屍体。」
邯昭没再接话，冷眸扫去，月霜剑这次毫不犹豫的砍下他的首，咚咚咚⋯⋯滚落至地时，邯昭神情依旧波澜不惊。
一阵白光闪过，消逝天际，邯昭脚轻旋，点点萤光散落至地。
孟九欹的精力亦竭尽，墨色逐渐散去，万物重新染上色彩。
破阵。
孟九欹收回毛笔，颓然倒在地上，看着眼前竹林回复往常，他喘气道：「终、终於结束了。」
「辛苦了，虽然这不是本尊。」
「什麽？竟然是分身？他到底是谁？」孟九欹惊声问道。
「兴许是鬼觉师。」邯昭先是摇头，接着又问，「对了，你方才的阵法是怎麽回事？」
「醉墨卷是我从父亲那儿习来的，以毛笔为引介⋯⋯」他思考了下又道：「父亲只教我玄学，他说我功夫底子差，其他习不来，顶多剑艺免强还能迎敌。」
邯昭没有立刻接话，他盯着孟九欹半晌，这才徐声道：「怪不得盟主愿意让你独身前来。」
这话儿是间接夸他，孟九欹喜上眉梢，「毕竟我是少盟主，但此城确实挺诡异。」
「你也察觉了？」
孟九欹颔首，「这里邪气极重。」
「走吧，先回去再说，我亦有事得厘清。」
「昭哥不沐浴了吗？」孟九欹指着清池问。
邯昭失笑出声，「你还有心情？」
「⋯⋯流了汗，脏。」他轻声说。
「其实宅院有浴池。」他几乎是憋笑道。
孟九欹睁大双眸，「那你还⋯⋯」
「我只是先前去探勘有无危险，倘若无事又乾净，欲找师兄一起沐浴。」他佯装可惜叹气，「结果事与愿违。」
孟九欹蒙了，细细咀嚼着邯昭话中之意，忽地问了句，「昭哥的师兄是谁？」
邯昭勾起神秘浅笑，「便是御烟宫宫主。」
於是，邯昭领着一脸茫然的孟九欹回到最初的宅院，在快到达前，他忍不住低声问了句，「昭哥也喜欢男人？」
邯昭：「⋯⋯」
「喔，我懂了。」孟九欹迳自绕过他，往门里步去。
蓦然寒光一闪，他的脖子前又横了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剑。
孟九欹：「⋯⋯」
今天是怎麽了？剑都非得跟他过不去？
只闻足以蛊惑人心的低沈嗓音缓声问，「你是谁？何以跟着本宫师弟？」
孟九欹瞬即明白持剑者为何人。
「师兄。」
两人一同望去，那是一双盈满笑意的黑瞳，以及已出鞘的月霜剑。
申墨蓝不动声色望他，轻声问，「师弟这是何意？」
「为何你身上有邪气？」邯昭寒声问。
「师弟这是怀疑本宫？」他问的轻声，眼神却转为凌厉。
孟九欹赶忙出声道，「和气生财，有话好说。」
「闭嘴。」两人齐声道。
孟九欹顿时委屈巴巴。
蓦然，有好几只小纸人自申墨蓝身後探出头来，朝邯昭道：「当年轻狂，逸气凌云，年少心思如烟。十年往事，愁醒相逢，独占春花秋月。」
邯昭：「⋯⋯」
申墨蓝脸上神情虽依旧，眼底却闪过一丝丝叫人无法瞧见的别扭。
孟九欹发出了富有深意的一声，「喔？」
「那是，故搞鬼之人奉劝离开师兄，否则⋯⋯」邯昭不羞不躁的道，而剑锋却是直直朝申墨蓝後方刺去，「剑下见血。」
倏然，一股玄力狭带轻笑挡下。
收回月霜剑，邯昭身一旋改为抬腿扫去，只见那道身影动作轻巧地在他顶上转了个圈，抬手时掌风自邯昭後背拍去，他以剑气挡下。
蓦然，真气在两人周身旋绕，并得以对视。
但当邯昭看清此人的面容时，不禁皱眉蹙额，总觉得似曾相识，莫非是⋯⋯
「蓬衿？」
「正是。」他收回攻势後退几步至申墨蓝身侧，「劝邯大侠收手，有话好说。」
邯昭站直身子，冷声道了句，「师兄，是否给我个解释？」
孟九欹瞧着眼言剑拔弩张的氛围，不禁於心中腹诽，这趟幽篁城行果然危机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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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精昭昭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