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工後几天，春节仅仅只有一天半的钱司诚用滑鼠游标在影片里按了一下，画面静止，爱困的生理反应却无法停下，他用手摀着嘴打了个哈欠，接着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的精神振作起来。
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喝了口茶，轻点滑鼠，轻轻一声，无声的监视录影又开始播放。双手捧着保温杯，他的眼睛紧紧盯着位在画面左上方的停车场出入口。这是小七期停车场监视录影带的其中一支，事发时间是在白秋瑜去年出国那段时间的某天深夜，他已经反覆看过了好几遍。
小七期的地下停车场设有遥控铁卷门，录影画面中的铁卷门却在没有车辆出入的状况下自动开启，缓慢的往上升，升到一定的高度後，有两名男性从铁卷门下方快速的闪进停车场内。
那两名男性低垂着头，一个戴着没有任何特色素面棒球帽，一个把帽T外套的帽子戴起，两人都戴着口罩，因此完全看不清楚他们的脸。
他们往画面的右方移动，在昏暗之中隐约可以看见他们推开了逃生门。
关闭影片，钱司诚点开下一个监视录影。
从逃生通道来到中庭花园的他们依然低着头，进到了离他们最近的一幢楼房里──恰好就是白秋瑜所居住的那一栋。切换录影画面，钱司诚看着他们两人一个蹲着撬锁，一个站着把风，没多久之後门就开了，两人潜入屋内，门掩上。
最後的结果他们都一清二楚。
白秋瑜家里没有采集到生物迹证，只采到了几枚鞋印。
王翼杰家里除了生物迹证，也采集到了几枚鞋印，经过比对，鞋印相符的程度非常高，但目前仍不知道那究竟属於何志焕还是另外一位共犯。
两件窃盗案都是双人作案，案发地点让钱司诚合理怀疑何志焕和乐南有地缘关系。
但是排查的结果并不理想。这几个月来，他越来越怀疑自己，何志焕和这里的地缘关系也许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假设。
搞不好他是到处流窜做案，如今早已到其他的地方继续逍遥法外。钱司诚有些气馁又悲观的想，要抓到他，或许得指望下一次他再留下更多的证据。
「唔。」这麽想可不好，要积极点才行，「啊啊──如果可以再找到点什麽线索就好了……」他拍了拍脸颊，喃喃说道。
「又开始看小七期的电眼画面啦？」背後蓦然响起了温厚的嗓音，不用转头去看都知道来者是他们亲爱的所长。齐桢轩拍拍钱司诚的肩膀，说：「巡逻时间到了，走吧。」
「啊、好。」
今天和齐桢轩搭档的钱司诚连忙起身。
第一个巡逻签到箱就设置在便利商店的门口旁。
等着齐桢轩在签到表上签上端秀的姓名时，钱司诚就望着门口。一组工人模样的男性正走来，钱司诚刚好和他们对到了眼睛。比较年长的男人「啊」了一声，抬手敲了下安全帽，把一袋饮料塞到走在他後边的年轻男子手中，「我再买个东西，等我一下。」
「欸？还要买什麽？」年轻的那个不解的抬头看他，眼角余光瞥见了站在门外的警察。男人已经往便利商店里走去。
签好名字的齐桢轩把笔和表单递给钱司诚，看见店里头的光景，他出声叫唤：「嘿。」
年轻男子顿了顿，转过身看着他，眼神里有诧异和紧张。被这样注视的感觉很熟悉，齐桢轩忍不住想到了沐雅汜。不过眼前的工人和沐雅汜可一点都不像。
「看起来很重。你们在附近工地工作吧？要不要帮你们拿过去？」
「不、不用了。」男子低头，彷佛感激的道谢。
「是吗？那我们走吧，司诚。」
两人转身走到骑楼外，跨上摩托车往下一个地点前进，没有注意到便利商店里，两双焦虑的眼睛正盯着他们，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
今天是周五，春节几乎都泡在派出所里的齐桢轩心情轻松愉快，又是一个可以暂时离开工作的假日，他真的需要好好补眠。一想到床铺，累积的劳累就从身体里缓慢溢出，肩颈和腰部隐隐发酸。
脱下制服换上私人衣物，他思索着晚餐该如何解决。要回家自己煮，还是在这里吃一吃呢？
翻过手腕看了看系在内侧的手表，齐桢轩想了想，便从休息室里走出来下到一楼，怀抱着可能会碰上沐雅汜的想望走出派出所。他特意将目光投向小七期，除了警卫室里的警卫，门口处没有其他的人。
也是，哪可能每次都遇到呢。他弯了弯嘴角，笑自己傻气的念想。啊、既然都走出来了，乾脆就地解决晚饭吧。要吃什麽呢？
齐桢轩一边想一边继续往前走，迈出没几步，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Line的电话，来电人是沐雅汜。他的心里响起小小的欢呼，快乐过於鲜明，他脸上的笑容想藏都藏不住。
「喂？」
『晚安，齐警官。请问你现在方便吗？』
「刚下班，很方便。怎麽了？」
『我有东西要给你……我现在拿下去给你，可以吗？』
「嗯，好，我在外面了。」
另一端传来小小的笑声，很含蓄，『我知道……我看到你了。』
闻言，齐桢轩抬起头张望，目光很快就锁定了趴在窗台上手机贴着耳朵、正望着他浅笑的沐雅汜。
正值晚餐时间，小七期每一户人家的窗几乎都透出了灯光，有扇窗子後方有两道人影翩翩起舞，敞开的窗户里四口之家正和乐的用餐，还有一对男女在窗帘的缝隙间幸福相拥，仿若每扇窗户里头都有温暖，而那些温情不是他的，这对他而言没有所谓，他关注并给予温柔的人此刻正与他对视，那麽专注，像是知道他秘而不宣的心意而不表示抗拒。
多美丽的画面。心里赞叹着，齐桢轩低声说：「我等你。」他用同等认真的目光凝视着沐雅汜。他看见沐雅汜顿了一下，腼腆的样子，放下手机摸了摸後颈，接着转身往屋里走去。
房里的灯暗了。
齐桢轩可以想像沐雅汜打开门、走下楼梯、穿过大厅，朝他走来的模样。事实上沐雅汜也正在向他走来，这个认知让他感受到无比的喜悦，疲惫被高昂的情绪吞食，柔情蔓延到四肢百骸，他充满期待的看着小七期的正门口。
齐桢轩看见沐雅汜时，便不自觉的站得更加笔挺，脸上挂惯了的微笑更加柔和。当沐雅汜走到他身边时，他禁不住发出了轻笑声，发自内心的愉悦着。
此时的笑声与除夕夜电话里的笑声相重叠。这次他们没有隔着遥远的距离，沐雅汜很清楚的看见齐桢轩流露出的表情，一种诚实的快乐，他在他笑得微微眯起的黑色眼睛里看见了光。
不像朝阳那麽灿烂，而是在云雾间闪烁着的瑰丽星空，却奇妙的拥有太阳的热度。
沐雅汜被齐桢轩眼睛里的星星闪得走神，开口却说不出一个字。直到齐桢轩说「是不是太久没见，觉得陌生了」才缓过来。
很亲昵的口气，比隔着手机更有温度。沐雅汜不好意思的笑笑，提起手里装着茶包的牛皮纸盒说：「这是给你的。」
「咦、怎麽突然……？」
「回去的时候买的，我帮朋友都带了一些东西。你喝茶吗？之前你说你会喝咖啡，那茶呢？」
他什麽时候跟作家先生说过这些话的？想不起来，齐桢轩也没有追问，只是点点头回答：「嗯，我喜欢。」
反过来想，他不记得，沐雅汜却一直记着。他的心瞬间在沐雅汜的细致里融化，像蘸了蜂蜜一样甜。
而且他称他为朋友，虽然有想更亲密的念头，但眼下这样的关系也很好。够好了，不能贪心。话又说回来，他以前是怎麽忍受只当他「对面派出所所长」这样一介陌生人的？
沐雅汜也笑了，「那就好。」
齐桢轩望着他的笑脸发出邀约：「吃饭了吗？我正要去吃晚餐，还没的话要一起吗？」
「我还没吃。」沐雅汜说，「但是我没带钱包……」
「做为礼物的谢礼，我请你吃饭吧？」
「不，」沐雅汜连忙摇着手拒绝，「这怎麽可以。我、我回去拿──」
在人跑走之前齐桢轩率先拉住他，「我先垫吧，之後再给我就好。」
「每次都麻烦你。」
「没关系。」齐桢轩不甚在意的摇了下头，埋在心里没说出来的是我乐意被你麻烦。制造出後续接触机会的齐桢轩友好的拍拍沐雅汜的背，星辰又在他的眼眸里闪耀起来。
被顺势搭住了肩的沐雅汜差点在绚烂的星光中被迷的停下脚步。收回视线，在幽幽散发的薄荷味道里他用手指贴住了左腕，一下一下的数着搏动的心跳，一边跟着齐桢轩的脚步往前走。
初识时那个下雨的午後从他的回忆中浮现出来，清晰的仿如昨日。那时候他们共撑一把伞，也靠得这麽近，可能更近一点。彼时他还那麽怕他，现在两人却已经是能够好好说话的交情了。
「要去哪里吃呢？」齐桢轩询问道。
勾肩搭背的姿势让两人的身体相贴，近在耳边乍然响起的声音令他的思绪一下子混乱起来，午後的雨势骤然变大，劈哩啪啦的急响竟和脉搏的频率相似，模糊了记忆里的街景，将他拉回当下。
但是悸动仍在持续。沐雅汜悄悄松开扣住手腕的右手，盯着前方的道路说：「都可以，吃你想吃的就好。」
直到和齐桢轩分开，回到小七期恰好遇见邀请他下礼拜一起去逛街的白秋瑜，聊了几句後，他才觉得心跳又恢复到平日的跳动频次。
白秋瑜返回房里，他也掩上了家门。走到沙发边，他有些颓丧的坐下，又止不住从心底一点一点泛起的喜悦。
沐雅汜把自己的脸埋进了抱枕中。
齐桢轩很好，他知道，他可以理解自己为什麽会对他抱持好感。
同时心里响起了另一道声音──你不要忘记，人家是有女朋友的男人。
你怎麽能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