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那头外戚之人都还以为此次春狩安危，是由高莲华负责。
这头的蓝家人，亦然这般料想。
「扬儿，进来。」
隔着一扇门，傅扬虚压成拳的手掌还没贴上门板，便听着蓝桑凡的声音，清清淡淡地从房中响起。
不论春狩队伍出发，皇帝暂且离开锦城，蓝家事务依旧是一概按照往常行事。
领着底下人做了一堂晚课，傅扬一身修行服未及换下，便先往蓝桑凡的静室而去。
大半日前，春狩起驾之时天色尚且朦胧，薄薄晨雾裹着视线所及之处，举目望去皆是刷白一片的虚幻景象。
替蓝桑凡出面送驾的傅扬，在御驾渐远时悄然昂起头，在这样难辨的场景下，眼中映照最为深刻的，是於皇家车驾上象徵皇权的翻飞龙纹缎布。
即便是相距甚远，依旧清晰的叫人难忘。
眼下时辰算来，师妹同荣王爷怕是已经到了春狩闱场罢？
夕阳的橘红光彩落在傅扬的素白衣衫上，不过偏了偏头，侧向夕阳余晖的脸庞，便是连眼窝子都沾上一抹红润，宛若泪水淌尽後的血丝缠绕，瞧来竟是莫名孤寂。
晃了晃头，将脑子里过多的杂念甩出，傅扬才推开房门，抬起衣角迈过门去。
「师傅，徒儿来向您回报今儿个的训练状况。」
房内是始终如一的檀香弥漫，傅扬眼眸扫动，便定睛於屋内唯一的人影身上。
一派修身的月牙白长袍，以银绳抽丝後的极细银线密密织就的云纹腰带紧束腰身，满头墨发只以淡蓝布帕松松缠覆，发尾便任其肆意滚落肩头，背对房门静坐的蓝桑凡，沐浴在香炉吐烟之下。
朦朦胧胧间，这样的蓝桑凡让傅扬回忆起，彼时蓝桑凡将他捡回家时，伴随着对他伸出手的青年的靠近，而逐渐盈满鼻稍的檀香味。
龟缩在贫民窟巷弄间，生而为孤的男孩一身狼狈，身上满是偷食被发现後，给折腾上的伤痕。
那时的蓝桑凡几与现在一般无二，宽厚的大掌伴随着浓浓的檀香味，背着光撕裂他布满双眼的阴霾。
『孩子，和我回去可好？』
那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彻底改变了他的一生。
对於蓝桑凡，傅扬从来是敬是畏，便是蓝桑凡决意将他心爱的师妹，嫁予恶名昭彰的荣王爷，他亦然是未曾激烈反驳。
可伴随着师妹的出嫁，让傅扬再次见着两人身分的差距……而今再看见一如过往的蓝桑凡，却是让他不禁反覆忆起，那时看来恍若神祉的蓝家家主，与自己的狼藉不堪。
天与地，王与奴，不过如此。
松松落下的袖袍掩盖着捏紧的拳头，傅扬垂下头，姿态恭敬。
在傅扬的缓缓走进房间後，蓝桑凡便浅侧过身子，盘坐时搭在膝头的手抬起，轻轻的比了比自个身侧的垫子，「此事不急，为师另有要事交代。」
「是。」在蓝桑凡的示意下，傅扬几步上前坐到蓝桑凡身侧，半点不解蓝桑凡到底叫他来是所谓何事，只得细声问道：「师傅……可有什麽是要交予徒儿去做？」
修长的手掌探入衣襟，蓝桑凡从怀中掏出一枚镶银边的木牌，上头仅然浅浅刻着几道云纹，那朴素模样看来毫无特殊之处，却是让傅扬瞠大眼眸，惊愕的看向面无表情的蓝桑凡。
「师傅这可不是能调动，蓝家半数门客的令牌？」眼瞳一瞬不眨的注视着木牌，傅扬鲜少见蓝桑凡拿出此物，乍然见之便只有说不出的惊讶。
蓝家门客不比寻常，多的是隐居於外，甚至是云游八方的名士，这些人素日里虽不拘於蓝府，可一但蓝家真有事要让他们做，除却家主本人，便只有这令牌持有人方可号令。
真要形容这令牌，便有如家主分身，持之便能调动半数的蓝家力量。
这样贵重之物，合该深藏不随意取出，今日蓝桑凡特意拿出，又怎麽不会让傅扬感到怪异？
「扬儿，你是我一手带大，这物品旁的人我不安心。」手心朝上，蓝桑凡将令牌直愣愣捧於傅扬面前，「可让你替我送予琼鸾，我却是能宽心的。」
「让我……交给师妹？」接过令牌後，傅扬不自觉地扣紧木牌，手心肉禁不住这样按压，便深深烙进刻痕内，像是要融入他的手掌之中。
「嗯。」指尖翻飞掐算，蓝桑凡一向温雅的神态，於今日有着掩不去的凝重，「我替你师妹算过一挂，此次春狩必有波折，这令牌与她，当可方便她寻着附近的蓝家门客，你只需交由琼鸾并传话，她就会知道怎麽安排，以保护自己的安全的。」
没有注意到傅扬紧捏着令牌不放的动作，蓝桑凡盯着徐徐吐烟的香炉，有些出神地说道。
傅扬半垂着眼，太过出力的手掌有些犯疼，却依旧没有收敛力道，「是，师傅……我明儿个就启程。」
「不，为防万一，你还是今晚就出发。」
终於将视线转往傅扬，蓝桑凡信任的目光，才终是让傅扬不禁松了手，只是虚虚地将令牌包在手心，让其不至於掉落，「徒儿明白了，师傅容我先行告退，收拾些行李。」
「下去歇息会在出发罢，不急着收拾。」
「……是。」
起身告退的步履遂着蓝桑凡的温语，而有了片刻的停滞。
傅扬走到门边，望着蓝桑凡的背影，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着那不断吐出白烟的炉子，便搁在蓝桑凡身侧，他总觉得此刻的蓝桑凡，莫名的遥远。
如纱烟雾间，那个男人难以接近，难以望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