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朗在书房这边等了一阵,主人不在,他觉得自己不该独自进去,便在廊下站着等。
钟毓看着他有几分不悦「这麽大的雪,为什麽不进去?」
「别人的书房哪能随意进去的?」程朗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大氅,刚才冰天雪地里站了这麽久也不觉得有什麽,这会儿骤然被暖意包围才感觉到了身上的寒意。
「自然是让你进去等……」钟毓无奈道「快进来吧,天寒地冻的。」说着推开了根本没上锁的门,侧过身让程朗进屋。
程朗心里琢磨着这人是打哪儿绕了一圈过来还给自己拿了件衣服?
承恩侯府连门口那对石狮子都比别人家的讲究,钟毓的书房更不必说,大到几案书架,小到笔墨纸砚,处处透着祖上好几代人积累下来的富贵。
书房里地龙早就烧得暖烘烘的,程朗刚刚披上的大氅这会儿就显得有些多余。
程朗想要将披风解开,却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钟毓的脸色,毕竟这个人还怪小气的。
在程朗还在犹豫的当口,钟毓已经走过来伸手解开了程朗脖子上刚刚才系好的带子。
微凉的指尖碰到了程朗的喉结,他有些不自在地後退了半步。
钟毓顺手将手中的大氅搭在边上的一把椅子上,和颜悦色地招呼程朗坐下。
这人怎麽跟变了个人似的?程朗有几分疑惑,玩笑着道「无事献殷勤⋯⋯」
钟毓也笑着「之前是我不对,现在向思退赔罪了,还请思退原谅则个。」
自两人认识以来,实际上总共也没见过几次。
除了之前在程朗家里喝酒那回,见面多是为公事,照理说也谈不上有多深的私交。
但向来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之说,程朗总觉得好像已经认识钟毓很久了。
「好说,好说,只要博雅愿意把事情讲清楚。」程朗笑着接过钟毓递来的茶杯,一双澄澈的眼里映着钟毓的身影。
程朗跟人说话通常会看着对方的眼睛,钟毓却不动声色垂下眼躲开了程朗的视线。
之前并不觉得如何,但现在他心里有鬼,竟有些不敢跟程朗对视。
钟毓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才问程朗「前些日子慧一跟你说了些什麽?」
程朗却不答,反问他「明明是我问你,怎麽成了你问我?你要不说我就走了。」
见程朗说着就站起来转身要走,钟毓也连忙起身拉住了他的手「这麽晚了外面又冰天雪地的你往哪走?」
程朗怔怔地看着钟毓伸出来的手,一时间没有出声。
钟毓自觉失态,连忙松开了程朗的手「抱歉,我并非有意冒犯。」
之前顾旻想要拜在程朗名下学武,程朗虽然没有当场就答应,但他的一身武艺确实少有敌手,足以做得小皇帝的师父。
如今三番五次地被一个丝毫不通拳脚之人说近身就近身,脉门咽喉皆是可令人瞬息毙命的要害,程朗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久没跟人动手武艺荒废了。
程朗又看了一眼钟毓,钟毓再好看也不过一个鼻子两只眼,又没有三头六臂,这到底是怎麽了?
「我自幼习武,虽不敢称无敌,但寻常人也近不了身。」程朗复又坐回刚才的位置上,语气有几分严肃「博雅以後还是莫要⋯⋯万一伤到你就不好了。」
钟毓听了这话心里有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开口又是一句抱歉「是在下失礼了。」
入夜之後钟毓换了一身素净的玄色常服,衬得人更加丰神如玉,清风明月一般令人心折的君子模样。
之前程朗还以为这人是个常年养尊处优的世家子,现在程朗明显感觉得到钟毓的手上是沾过血的。
只见钟毓施施然走到程朗对面坐下,慢条斯理端起杯子浅浅地抿了一口茶,面上一派从容。
程朗没有发现这人其实是在借喝茶来掩饰自己的紧张。
「你杀过人了。」程朗突然开口,不是疑问,而是十分肯定的语气。
钟毓不禁一顿,迎着程朗灼灼的目光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手,但又随即松开了,他问程朗「你怎麽知道的?」
「看得出来的。」程朗也喝了一口茶,彷佛在说什麽稀松平常的事情「新兵蛋子和手上沾过血的老兵,很容易分辨别出来。」
「那思退可知我杀的人是谁?」钟毓又一次反问程朗。
程朗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钟毓似乎是在试探他的底线,像一只警惕地伸出了爪子的狸奴,一个不对就准备要挠人。
钟毓令程朗想起之前到他府上走过一遭的那只大黑猫,他抬起头看着钟毓「不知。但博雅肯定不是那种滥杀无辜之人」
「你凭什麽这麽相信我?」钟毓咬了咬後槽牙,每当程朗表现出善意的时候,他总是没来由的一阵窝火。
那种毫无防备的信任令他忍不住想要靠近,但又怕自己会伤害这个人,下意识地要把这个人推开。
「大概是直觉,我的直觉一向很准的。」程朗摸了摸鼻子「你还没告诉我,那天你为什麽要赶我走?」
「有事要办,不想牵连旁人罢了。」钟毓重新给程朗倒了一杯茶,自己却没有再喝。
钟毓竭力克制自己,但钟景曜身死之时喷涌出来的鲜血似乎又一次溅到了他的脸上,粘腻的,滚烫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怎麽洗也洗不乾净。
书房里自然点了灯,灯火隔绝了外面的寒冬长夜,照在程朗的脸上,也照在钟毓的脸上。
坐在对面的程朗看见钟毓的脸色明显有些不太好,有些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程思退,你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麽好?」钟毓盯着眼前这个人,眼里有些酸涩。
钟毓抬起头眨了眨眼。
面对千军万马亦如入无人之境的程将军此刻无措地看着钟毓。
这个小动作看在程朗眼里,他莫名地觉得钟毓很可怜。钟毓这个人是压抑的,隐忍的,伤痕累累却从不言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说了也没有人会听。
程朗被钟毓问得哑口无言,他当然不是对所有人都好,而且他并不觉得自己对钟毓有多好,至少绝对没有好到值得钟毓突然热泪盈眶的程度,更何况他现在明明什麽也没做。
「对不住对不住,你不愿讲就不讲,我不问了,你可千万别哭呀。」程朗有些慌乱,他觉得自己也许是戳到了钟毓的疮疤。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钟毓并不觉得伤心,只不过是他以为自己早就冷硬的心肠,却被骤然触碰到了当中某个柔软的角落。
「没有的事,你别乱讲。」钟毓有几分尴尬地想要反驳。
「博雅既然说没有,那就没有吧。」程朗一副你说的都对的表情,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什麽都还没说就已经要把人弄哭了,真的说开来了那还了得?
程朗有些笨拙地递了一块手帕给钟毓,他现在住回了镇国公府,这些贴身的小物件便也有人为他打点得一应俱全。
钟毓却没有接,继续嘴硬道「不必了。」
想想觉得自己的语气好像不太好,又接着道「我真的没事,思退不必如此。」
说着钟毓端起茶杯对程朗道「我重孝在身不可饮酒,只能以茶代酒,这一杯多谢程将军今日护我周全。」
见钟毓一饮而尽,程朗也举杯回敬道「职责所在,博雅客气了。」
程朗今天护送的是承恩侯府众人,被钟毓这麽一说却好像是专门为他跑了一趟似的。
放下茶杯後抬头就看见钟毓一双桃花眼正瞧着自己,程朗觉得钟毓今天看自己的眼神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样,但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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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写得不顺,改来改去改来改去⋯⋯
隔了一段时间来看还是不满意,以後有机会再改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