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一整夜,事後便累得没了点儿知觉,混混沌沌地深沉睡去。
回过神时,一目连却立於一处陌生所在,环顾片刻,方察觉自己正於阴暗潮湿的地牢里,是全然不曾熟识的地方,却有些莫名地感觉熟悉。
是梦?可他未曾做过这样的梦……
疑惑不解地向前走了几步,他四顾了会儿,便见得那里角落一个孩子浑身狼狈地蜷缩,遍体鳞伤,发丝凌乱,颤颤巍巍地发着抖,脏乱瘦小,可怜的模样教人怜惜。
他愣了一愣。
那孩子一头深蓝色乱发,眸色黝深,眼底全是慌乱,嘴里还不断重复呢喃着什麽。
他上前去听,便闻得他无措地抱着小小的身子慌道:
「为什麽不相信我?」
「明明那麽多次帮助他们躲过了灾难……」
「为什麽囚禁我,火好烫……」
「我不想预言了,预言好可怕。可是,我不想被丢入大海。」
「不要丢弃我……」
啜泣颤抖着瑟缩着喃喃低语,他细一瞧去,得见他破旧衣物上布满了伤痕,还有烧伤的痕迹。那模样──分明是他於荒的梦里见过的,那个被扔入大海里头,绝望挣扎的孩子。
那是他以前的模样麽?他也曾做过这样的梦?
心疼得似被什麽狠狠揪紧,恨不得当时他便在他身旁,却是至今才与他相遇。碎步上前,他微微蹲弯下身子,开口轻唤:「荒。」
小小的孩子惊颤地听见声音後抬起眼睛瞅他,又将身子向後缩了些,像是恐惧着生人的接近,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
他心底一疼,便不再多想,直接踏步踱上前去,伸手将那孩子拥入怀里,轻抚他颤巍巍的背脊拍拍,埋着他乱糟糟的头发揉了揉,浅声安抚道:「别怕,我不会丢弃你的。」
他这方想起,自己一句话也未说便决定祭出生命时,他赶来阻挡,那双眼睛也是那样载载满慌张和无措,彷佛被全世界丢弃一般,绝望而空落。
「……不会抛下我吗?」小小的孩子犹豫地揪紧他的衣袖,抬起头望向他,「你不会抛下我吗?不会吗?」
「不会的。」轻轻吻了吻他额角,勾唇浅笑,他将他抱得更紧了些,「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和他同以不同的伪装作为表象,却被孤独折磨得荒芜寂凉。不断地徘徊或固守,藉以过去曾有的记忆,或美好或痛苦的……以那些支撑着早已破碎不堪的灵魂。
何其相似──教他如何再忍心抗拒,忍不住便想相信。
既然人类未曾温柔待他,那麽便由自己来吧,便由他教会他何为温柔。即使他未曾学过,却无论如何也独独想抹去这个人的伤痕和阴影──
将他稍放开了些,伸手轻抚过他满布伤痕的小脸,他抵着他额头,轻轻地启唇再复出声:
「荒,若这世界待你以荒芜,我……」
──一目连醒来时,只觉日光灼人,浑身酸痛,却被人抱得热烘烘的。
眼睛还不适光亮,浅蹙着眉心,半晌才微微抬首瞧去,方见抱着自己的人还阖着眼,睡得极沉。
眨了眨眼,他伸出手,轻抚过梦里他带着伤的脸,又不住去揉了揉他额角,瞧他眉目不再同以前那般紧紧深蹙,便觉着安心了些许。
过去的不能弥补,那便让他往後都陪伴於他吧。
眼睫轻颤,约是受了碰触便敏感地醒了过来,荒睁开眼,便正好与他对上视线。
感觉他便在自己怀里,便觉更满足安心几分,他又将人搂紧了些,唇印於他额心轻吻,「想什麽?」
任他搂着亲吻,一目连笑着摇摇头,「只是在想,你昨日是怎麽知道的。」蹭了蹭他颈窝,软软地倚着轻靠,他想他奔得那样着急,昨日当是从梦中惊醒过来的,可是又怎麽会知道自己在那里?
「我做了梦了。」听他提及,便想起昨夜梦里见着他化为风祭与山林,消逝无踪的模样……荒沉下脸色将人抱紧,像是又怕人消失,「虽然很久没有做过,但我会预知。」
当初因为产生了感情而预知失准,那之後他便未曾再做这件事,而今会梦见也是偶然……却兴得自己梦见了,来得及阻拦於他,否则……
不堪设想。
简直不敢去想,倘若又失去了他,自己该如何独活。
「做梦麽……」微微一顿,一目连随即想起方才的梦。
那个孩子缩在角落,抽抽答答地说着不想再预言……
对了,他曾从他记忆里隐约窥见,他是神赐之子,替人预言,最後却被强迫着走入海中,然後於痛楚中含恨地覆灭了那座村落。
人类对他真是残忍,竟一点温柔也未留给这个孩子。
荒见他失神,便垂首下去吻了吻他左眼,又将他右脸头发撩开,凑上去亲了亲。
「以後不许再这麽做。」
未给人一点反驳,语气强硬地凑着耳畔,宣示一般地,便怕着他哪日又背着自己去做傻事。
可听着他这话,一目连却不住弯唇笑了起来,带几分无奈,又有些难以言喻的欣喜。
「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轻声启唇,如同在梦里时那般,张开手伸过去轻拍着安抚。他也不再推拒,便任他亲吻自己只余下伤疤的右眼,却莫名地已不再感觉抗拒和痛,反之而顺从温柔地笑了。
荒愣了愣,方想起自己方才的梦──原来竟不完全是梦。
许是与他无意间交会了,便窥见了梦境……竟是两次都让他见得自己的狼狈模样。
不过是他的话,似乎也就没什麽要紧了。
风神的梦又会是如何的?连见他熟睡的样子也是鲜少,便连今日,他也醒得要比自己早。
不过……不急。
无论他是否於梦里亦同自己一般无助,或他的梦与自己一般荒凉……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牵着彼此的手,去将那一份孤独以岁月长伴,消磨殆尽。
「那个梦的最後,你说什麽了?我没听清。」像是撒娇地埋头蹭吻了吻耳廓,他问完又抬起眼睛瞅他,似有些期待地凝望。
一目连见着他的表情,却是不住失笑,又伸出手轻揉了揉他头发,半眯着眼笑应:「是回答你说要长伴於我时质问的话呢。」
听他有些答非所问,荒困惑地微微歪头,眼里上带些不解。
原还想出声问,他见他神色认真,便噤声听着他含着笑意地又说下去:「你那时不是曾同我问道,『风神待众生温柔,难道却待我残忍?』?」
「并非待所有人温柔,我向来待所有人皆如一般,从无二样。」轻轻笑起,他环住他的背脊,抬起头来吻了吻他下颔,又凑去他耳畔低语:
「荒。」他笑着唤他,「若世界待你以荒芜,我……」
话未落尽,便又被人按过脑袋,迫不及待地侧首吻上,似已听懂了他的话,便不再追问,任他那句应答随风飘散。
却是反之而缠绻於心,束缚成咒,怕是一生一世都解不得。
那便任其束缚吧──一目连笑着想,便阖上眸子,承受他接着倾覆下来的吻,回拥着生涩地予以他回应。
妖的时间很长,却足够漫长。
他还有很多时间能陪伴他,去验证他未道尽的那句话……
──若世界待你以荒芜,我便将温柔,全数予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