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一下很开心。
调戏了搭档的向寒晨心情不错,低声哼着歌,往地下停车场走。
车钥匙在指尖随意转了圈,无意间引来一丝刺痛,他愣了下,眯细眼端详着右手掌,发现稍早擦破皮的地方有些红肿,大概是天气冷,皮肤乾燥,微微渗着血丝。
总归只是小伤而已。他差点都忘了。
反倒是令他想起用计逮住嫌犯时,那女人悄然扬起笑意的模样;向寒晨收拢指尖,拳头抵在唇畔,忍不住轻笑了声。
竟是意外地有些……可爱?
一阵喀啦声倏地响起,搅散了他莫名的浮想。
他收了笑,朝声音来源望去,有个人把头埋在打开的车盖里,咬着手电筒,不晓得在检查什麽。
仔细一看,原来是那个蒙对了案情走向的傻孩子。
「沛沛?」
「喔,是寒晨啊,」听见自己的名字,青年抬头确认来人,一张年轻的面容满是懊恼,「我刚想出去买点宵夜,结果车子突然发不动了。」
「电瓶没电了吗?」
「不晓得,早上还好好的,」他把手电筒咬回去,含糊不清地说:「哎,偏偏选这时候故障……」
「我把车开过来,你接电试试看吧。」
「啊太好了,那就拜托你了。」
向寒晨很快地在旁边停好车,打开引擎盖;简善沛靠过去,眯起眼睛,在略有些昏暗的停车场灯光下辨认电池的正负极,向寒晨乾脆从他手中接过手电筒,在一旁帮他举着。
「不好意思啊,耽误你的下班时间。」简善沛抱歉地说。
「没什麽。」
耸耸肩,向寒晨倚着车身,不甚在意地等他。
青年手上拉着电线,边随口闲聊。
「对了,你在鹰组还适应吧?」他瞄过来一眼,「一来立刻就接手这个案子,还跟羽婵姐搭档,新人运,嗯,算是满不错的……」
话音渐渐弱了下去,大概自己也觉得心虚。
向寒晨轻笑着揶揄,「沛沛,你的同情都写在脸上了。」
「哎,我怕你被吓跑嘛,」他咳了声,也跟着笑了,「羽婵姐这个人,说实话是不太好相处,常常臭脸,讲话又凶又直接,但是跟她熟了以後,你会发现她这个人其实,嗯,怎麽说呢……很有人情味。」
「有人情味?」
「嗯,有人情味,是个温暖又善良的好人。」
他不假思索地说道,没有半分迟疑。
青年抛出的几个形容词很新鲜,在心底琮琤回响,向寒晨偏头,暗自咀嚼着,忽然升起一丝兴味。
像他们这种职业,时常游走在危险边缘,最忌讳的就是感情用事,一次的判断错误,都有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後果……所以,一开始,他才会对这个新搭档颇有微词。
好强,固执,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坏脾气。最麻烦的那种类型。
这几天相处下来,她却打破了他的预想。
这女人对自己有偏见──他很清楚,两人的性格、做事方法完全不同,互看不顺眼几乎是理所当然的;即便如此,即便心有疑虑,她也并未当场质疑他,甚至能放下身段,听取他的意见。
在学长姐制较为严格的这一行,犹为难得。他必须承认这一点。
虽然他承认她专业上的判断能力。不过……有人情味?
温暖又善良?
向寒晨摸摸下巴,笑了笑,慢慢地说:「你对她的评价很高。」
「她帮了我很多。」简善沛简洁地说。
接好线,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我去试试看。」
……结果还是发不动。
弄了半天徒劳无功,青年欲哭无泪,趴在方向盘上装死。
向寒晨无奈地摇摇头。
「算了,看来一时解决不了,你不是要买吃的吗?开我的车去吧。」
「你呢?」
「乾脆在这里将就睡一晚,反正也要等嫌犯的证词。」
「好啊,也好,」简善沛叹了口气,下车接过他手中的钥匙,「那我请你吃宵夜,你要什麽?」
「免了,这时间,我还是睡觉吧。」
「真的?不要跟我客气喔。」
「下次再给你请。」
「OK,就这麽说定啦。」
简善沛伸手和他击掌,想起什麽似地顿了下,过分年轻的面容浮现一抹尴尬的笑。
「对了,那个,我刚才的话你千万别跟羽婵姐说,我怕被她……」
他舌头弹了声,举起拇指划过颈项;向寒晨弯起眼睛,爽快地答应。
「知道了。」
再次搭电梯回到一楼,刷了指纹进入办公区放东西,倒是又遇上不久前才道别的温羽婵。
她拿着包包正要离开,意外地看着他。
「向寒晨?你不是回去了吗?」
「沛沛车子发不动,我把车借他了,」他打了个哈欠,朝女人随便挥挥手,「反正也没几个小时,我去休息室睡,明天见罗。」
她目光一凝,盯着他半举的手掌,蹙起眉头,忽然叫住他。
「欸,你等一下。」
「嗯?」
他步伐一顿,不明所以地迎上她的目光;素淡的小脸在微暗的走廊间映着莹莹幽光,勾勒出清秀的眉眼,紧抿着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前一天晚上没睡好,又忙了整天,向寒晨其实很困了,却还是耐着性子,站在原地等她。
该不会要跟他算刚才那笔调戏的帐?
不至於吧?
沉默了半晌,女人终於动作了;她低头,从包包里翻出一个小罐子,递给他。
「你的手,不是擦伤了吗?药膏给你……你笑屁笑?」她被激起脾气。
向寒晨知道他很没礼貌,也知道她应该觉得莫名其妙……但他实在控制不了自己。
彷佛上一秒刚听见简善沛的说词,而她立刻亲身印证了那番评价。
他边笑边应道:「哦,抱歉,就是觉得……你果然很有人情味。」
「大半夜的你发什麽神经?」
「我是称赞你耶。」
「我要走了。」
莹白的耳尖变得通红,出现恼羞成怒的前兆,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要收敛的意思,反而更过分了。
「姐姐,好人做到底啊,帮我擦个药?」
「滚!」
她气冲冲地快步离开,留下向寒晨笑得无法自已。
只是一个不怎麽严重的擦伤,没想到她居然注意到了。
手里转着那盒药膏,心情前所未有地好。
下午在车上,他说什麽……不是在多管闲事?
他就是在多管闲事。
初来乍到的时候,当他从枝微末节中拼凑出她的故事,他竟宛如遇见同类,悄悄生出一丝窃喜。
他原以为自己是从她悲惨的境遇之中得到安慰,甚至为了拥有这样卑鄙的念头而感到有些抱歉,三番两次地试图帮她。
可是,他现在理解了。原来并非只是因为她的悲惨,而是……
她的顽强,伤痕累累却仍执拗不变的模样,还有──温暖。她本人大约不会承认,却真切存在於她身上,那种纯粹的温暖,如黝暗的夜里亮起一簇火花,带来安定宁静的力量。
连同纠缠着他的梦魇,都被她的明亮所驱散。
抹了药的手掌传来清凉的感觉,舒缓了轻微的刺痛;躺到休息室的沙发上时,向寒晨仍旧止不住嘴角的笑意。
真不错啊。他的新搭档。
让这糟到谷底的、该死的人生,似乎,也不是那麽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