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该来的，即使躲了好几年，终究是躲不掉。就像许海芹一样，尽管绝口不提，不代表她消失了。
滑开萤幕锁，短短一则脸书的交友邀请，竟使我回不了神。我点开那个人的个人档案，点开她的照片一张张地浏览，竟感到有些眼热鼻酸。
滑到一张绑着马尾、手拿吉他的照片，我的视线定格於此，无法移开目光。
是许海芹……
尽管身穿上班套装，可那笑容仍如高中一般无所畏惧。脸书动态全是结婚喜讯，滑着滑着，我停下，。
「ThepainisunbearablebecauseIlosttheonepersonIneverthoughtIcouldlose.」这是〈蜘蛛人〉的台词，是过去许海芹最喜欢的电影，原来……这麽多年过去，她仍喜欢吗？
当年分手以後，我便认为这辈子不会有机会再见了，可就这麽稀松平常的再次联络……想了想，我何必再拘泥过往呢？於是我按下了同意交友，系上彼此薄弱的缘分。
人的这辈子，真的太难了。
那麽……我可以同意许海芹的交友邀请，那……我拿起手机翻出通讯录，打给了程沂桦。
听着「嘟嘟」的电话声，我心里忐忑，接通的那一刻，犹如一粒小石子投於湖面，经起阵阵涟漪。
「……喂？」
程沂桦的声因听上去很虚弱，我眉头一皱，看了一下今天日期，「你生理期来吗？」
「嗯……」痛苦的低吟令我的心在那一瞬纠在一起，我又问：「有人照顾你吗？」
程沂桦默了半晌，道：「……没有，你要来吗？」
闻言，我敛下眼，对着听筒轻道：「嗯，等我过去。」
是不是因为是被所爱的人伤害，所以才心甘情愿到这种地步？无论她对我做过什麽、说过什麽，我发现我还是……好喜欢她。
难得的假日，出门第一件事就是到附近美妆店采买生理用品。大学时，我也常常这样帮程沂桦买些东西。她身体不好，面对经期总无力招架，常常躺在宿舍下不了床，而那时的我总坐在床边看着程沂桦痛苦低鸣而眉头紧锁。
「欸，程沂桦，这个香包给你。」我从口袋中掏出薰衣草的香包，塞进她的被窝，「闻这个也许可以减轻一些经痛。」
程沂桦闭着眼，香包凑近鼻尖，嘴角扬起了笑意，连声音都像徐风般温润，「好香，我有好一点了。」
我莞尔一笑，「前阵子托朋友在日本买的。」
程沂桦睁开眼，朝着我一笑，「我会收好的，谢啦。」
望着那样的笑容，我在心里悄悄地告诉她：我无法停止大雨，但是我可以陪你等到雨停，只是……雨还没停，就有人为她撑伞了。
走到公寓楼下，我仰头看着前阵子刚重新粉刷过的外墙，那些斑驳的墙面已不复所见，一切焕然一新。
「咦？这不是榆枫吗？」
我回头，看见房东太太从对街走向我，「好一阵子没看到你啦，我以为你跟沂桦吵架了。」
我欲开口解释，房东太太继续道：「後来我猜是她有男朋友啦！是个很帅的男人，难怪最近比较少看到你了，你应该很为她开心吧？」
我微愣。
房东太太提着两篮菜，口沫横飞，「什麽时候换你带个男朋友给阿姨看啦？哦，不过说真的，第一次看到那男人，我以为是你的哥哥，你们给人的感觉好相似啊。」
我莞尔一笑，与房东太太聊上几句，心里反覆想着她无心的话语，不禁想，我跟骆克祈像吗？而且……原来他也有程沂桦的钥匙。
在别人眼里，他们是那麽相配吗？每走上一个阶梯，心就沉了几分。我还是想对她好，却怕她再也不需要了，
又或许，她从来都不需要呢？
我打开门，走过客厅，站在程沂桦房门前敲了下後推门而入。一进房间开了灯，便看到床上有个人蜷缩在那。
「程沂桦。」我轻喊她，边将东西放到茶几上，「你还好吗？」我走近床，她转过身来，只露出两只眼睛瞅我。
程沂桦的笑容很虚弱，我轻叹口气，指了指手上的粥说道：「你要不要吃一点？」
「好，不过我想先洗澡。」
闻言，我弯腰扶她起身，慢慢走到浴室後，我走回床边动手整理起她的衣物与杂物，过去我也曾时常这样帮她打理一切，这样的熟悉感使我忍不住微笑。
随手将垃圾扔往垃圾桶时，我随意一瞥，不禁愣住。我蹲下身，仔细一看，一股冷意悍然刺入胸口，令我头昏目眩。
这是……避孕药与保险套的空盒。
不只如此，还有……我曾经送给她的香包，也静静躺在垃圾桶里。
意识到这些代表些什麽，我数次深呼吸缓和情绪，坐到程沂桦的床上，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第一次见到程沂桦，是在深夜的学校便利商店里。
大一规定所有新生都必须住宿舍，而我一个人惯了，忽然要我跟别人同寝生活，一开始有些排斥，所以那时我时常不在宿舍，最常去的地方就是便利商店。
深夜的便利商店里本就引人注目，更遑论是个女人。远远地，我便看到她手边有数个酒瓶，走近一瞧，我有些愣住。
是班上的同学。
我记得她是程沂桦……她看起来很难过，颊边还有未乾泪痕。我买了两罐热可可坐到她不远处的位子，不时瞄向她。
程沂桦面容清秀，虽不会让人一眼惊艳，但越看越有韵味，对我而言是挺顺眼的长相。或许是因为她是我的同班同学，所以让我有些在意，总觉得不能这样放着不管。
校园安静，彷佛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正踌躇自己是不是该上前搭话时，余光瞥见店员朝这走来，似乎是想赶人。我赶紧起身对店员道：「我会带她回去，我是她同学。」
店员面有难色，视线在我们身上来回扫视，勉为其难地说：「那就麻烦你了，不然她一直这样在店里喝酒，我们会有点困扰。」
听出话中委婉的逐客令，我歉然道：「对不起，我现在立刻带她回去。」
话落，店员点点头走回柜台，而我走到程沂桦身边，将手上其中一罐热可可递给程沂桦。
程沂桦自手臂间抬起头，迎上我的目光时，我见到她双眼湿润，轻问：「你在哪寝？我送你回去吧。」
「你……」程沂桦眯起眼，忽然握住我的手，「好眼熟啊，我们认识吗？」
掌心渡来的温热，不知怎麽地令我心颤。我轻轻回握那双冰凉的手，道：「现在开始认识就好了。」
程沂桦笑了。
那明亮的笑容，像是一束强而有力的阳光，没有经过我的允许，直接照进了心里。
我似乎听见了沉寂的心房，有了跳动声。
想要好好疼爱这个人的念头，无可遏止地从心里涌现。
那一晚，我牵起的，不只是程沂桦的手，还有往後六年的牵绊……
「榆枫。」
程沂桦的唤声使我回神，她方踏出浴室。我要她坐到椅子上，主动帮她吹起头发。吹风机的暖风让我想那个微热的夏夜，那晚的风也是这般黏热。
末了，程沂桦缩回被窝中。我欲坐到一旁，她却拍拍身旁空位，我一愣，在她催促夏跟着上了床。
「我觉得好多了，谢谢。」她说。
我看着天花板，鼻尖萦绕她身上淡淡的沐浴香，令我有些失神。一室静谧，我又想到垃圾桶里的香包。
「你……怎麽没有叫骆克祈来照顾你？」我问。
「他在上班，我不想吵他。」程沂桦听上去确实好了许多，还能轻笑几声道：「这不是还有你吗？」
我侧过头，迎上程沂桦温润的目光，那一刻，我忽然有一种不该有的、却无比渴望的想法──
「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程沂桦愣住。
问句脱口而出时，连我自己也感到惊讶。我从不敢这样直面而问，在程沂桦有了骆克祈後更是如此。是不是因为这样的相处太过美好，我才忍不住问了呢……
程沂桦轻叹口气，别开眼，忽地倾身向我而来，轻靠着我的肩膀。我一颤，不敢乱动，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
「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她一字一句冷静道：「你不会失去我，我也不会失去你。」
可我要的更多，多得连我自己也害怕。
我闭上眼，轻道：「那你怎麽能容忍朋友对你抱有超出友情的念头？」
程沂桦拉出彼此距离，直视我，「因为你很重要。对我来说，你像家人一样。」
我愣住，胸口微酸。短短一句话，我便什麽都懂了──因为是亲人，所以不可能相爱，就连一刻，她也从未对我动心过。
「……我知道了。」我伸手将她抱在怀里，颤颤问：「那能一辈子不分开吗？」
程沂桦轻叹口气，笑而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