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下了车，与何谨言道别，郑月娜的嘴角依旧噙着笑容。
同时接受培训课程，又同时兼职火锅店的打工，她的压力不只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总是害怕被洪蕙兰或郑星洋发现，总是害怕迟到、害怕赶不上每一次的课程。
那样无形的闪避与畏惧，成了她最大的压力来源。
她总是想，要是被家人发现了，他们会说些什麽？他们会要她别打工了，好好练习。
於是她会感到更难受，因为这个家从来就没有选择。
要是不打工，谁来支持这个家？
她无法想像，事情被拆穿以後，她要怎麽不伤害到母亲、不伤害到星洋，不伤害到自己。
可如今，何谨言准许她去打工。
不是给予冠冕堂皇的鼓励，也并非不明就里的指责。
就只是准许。
简单的几句话，却像赦免，赦免了她背负在肩上的沉重枷锁。
这瞬间，郑月娜觉得心中豁达又轻松，这是她这段时间以来不曾感受过的。
浑身迸发力量，那种在练习室倒下前的晕眩感已然消失无踪——
她逡巡一阵，趁着四周没有人，郑月娜伸出自己的手，缓缓扬起，脑海彷佛有音乐响起。
是流舞社的暖身乐曲。
一年之间，听得倒背如流、令她心神向往的，青春之歌……
踩着夜色，她在空荡无人的街巷里，翩然起舞。
何谨言摇下车窗，望着远处女孩的舞姿。
肢体反应尚嫌笨拙，但那样纯真、焕发着自信的光芒……举手投足之间，彷佛有微光流转。
那是尚不显眼，却带有十足潜力的光芒。
何谨言轻轻一笑。
他将车灯灭了。
在夜幕低垂的此刻，他安静而专注地凝望着女孩的身影。
她就像高悬在海上的月，皎洁无暇。
一如她的嗓音。
从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开始，他总会想起一首老歌——
Moonriverwiderthanamile
I\'mcrossingyouinstylesomeday
Oh,dreammaker
Youheartbreaker
Whereveryou\'regoing
I\'mgoingyourway
Twodriftersofftoseetheworld
There\'ssuchalotofworldtosee
We\'reafterthesamerainbow\'send
Waiting\'roundthebend
Myhuckleberryfriend
Moonriverandme
何谨言拿出手机，开启电子琴，在画面上轻轻敲打。
乐音流淌，他闭上双眼，凭藉直觉织就旋律……
再次睁开眼时，远处的女孩已然消失。
音乐戛然而止。
他不再弹奏。
刚才自脑海深处迸发的旋律，也跟着复归平静，彷佛不曾存在。
依旧是静谧的夜晚，没有任何改变。
何谨言自嘲一笑，收起手机，发动引擎，扬长而去——
※※※
第二天，当郑月娜再次出现在练舞室时，苏彬涂了染眉膏的浓眉微微一挑。
他大步走进练舞室，郑月娜忙不迭地跟上。
「老师。」她出声唤道。
苏彬没看她，语气很冷：「怎麽了？」
「我想过了，我……我是喜欢跳舞的。」
苏彬转头，讶异地盯着她。
这段时间的课程，他总是仔细观察这个女孩。
她不卑不亢，遵照老师的每次指示，事实上也是个有天赋的女孩。
可这世上有天赋的人太多了。
她思想太负面、太悲观，对自己毫无自信。
这些，不须言语，光从她的舞蹈就能看出来。
他始终不明白何家姊弟为什麽这麽喜爱她——
直到这一刻。
脂粉未施的清秀脸庞，那双水灵的眼里，透着一股坚韧的光彩。
「我，我不知道该怎麽说。但我真的感受到了……我并不讨厌跳舞。」
「说清楚。」苏彬双手抱胸，「是『不讨厌』，还是『喜欢』？两个差很多。」
郑月娜愣了一下，却没退缩。
「我还不晓得，但是——我想继续走这条路，老师。」
苏老师静静地望着她，不发一语。
「很抱歉，我的经济状况没办法让我只专注在练习上……」她故作镇定，心中却因这句话而紧张万分。
她很少向谁提起这件事，生活的无奈和委屈，对她来说并不是值得拿来说嘴的事。
可就在经过昨晚以後，她觉得自己应该再坦率一些——
「但我保证，不会再发生昨天那种事了。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会全神贯注地练习。老师说的『弹性』，我会试着展现给您看。」
苏彬淡淡一笑，但很快又褪去笑意，板起脸孔，按下音响。
乐声响起，郑月娜困惑地看着苏老师。
「看什麽看？」苏彬将自己的包包扔到地上，「还不快热身？」
郑月娜呆了半晌，接着忍不住笑了出来。
「啧，就说过你这表情——」
「太丑，我知道！」郑月娜格外开朗，轻快地跑到练舞室中央，准备开始热身。
开始热身以前，她眼中流转着笑意，对苏彬喊道：「谢谢老师！」
苏彬若无其事地拿起水瓶，仰头喝了一口。
背对着郑月娜，他看见镜中的自己露出满意的微笑。
有趣的女孩儿。不枉他抛下团队，回到台湾。
忽然，他看见镜子里映照出门口的一道身影。
苏彬转头去看，是昨天那个男孩。
许尧光没有察觉苏彬的目光，只是静静望着正在暖身的女孩。
第一个想法是「没事，真是太好了」。
接着却忍不住想，经过昨天，他们的距离，是否靠近了一些呢？
蓦然，郑月娜发现了他。
她一边拉筋，一边灿烂笑着，挥手和他打招呼。
那样开朗直爽的模样，好似昨天靠在自己肩膀上哭泣的人不是她。
许尧光笑了起来。
他以前也不是没暗恋过别的女孩，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像郑月娜这样。
——好像在喜欢上她的同时，便注定会是一场失败的恋爱。
可看着她的笑眼，却又觉得，能这样坦然地看着她，似乎也不错。
毕竟他喜欢上的，本就是这样捉摸不透的她。
要是月亮坠落凡尘，也就不会那麽美丽了吧。
想着想着，他不禁开始思考。
郑月娜真正站上舞台的那一天，会有多耀眼夺目？
他很期待。
因为他知道，她的光芒，不会被茫茫星海淹没的。
她是月光——比星星更加皎洁无暇。
即使有阴晴圆缺，即使偶尔消失在乌云背後，却始终在那里，不曾消逝。
许尧光举起手，回应她的招呼。
接下来的日子，也请多多指教了，郑月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