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下午，一行十四个人在海明薇的带领下走进了位在CityHallStation内的建筑大楼里。
行进间，海明薇走上手扶梯，看着行经人流，她突然转头对着身後整排站立在右侧的我们，挑眉笑语，「同学们，你们严重挡道了，新加坡的手扶梯是左站右行。」
闻言，全部的人大惊，赶紧一个箭步的往左移动，画面整齐一致的以为是新兵受训。
看着我，海明薇後退一步，靠到我的身边，她说，「早上我来了解各部门的情况时，你们有人今天就必须上工。」
点着头，我不明白海明薇特地跟我说明的用意，语气淡淡的，我反问，「所以？」
「你是其中一个。」
「然後？」语调微扬，经过了一晚，我发现我与海明薇是一夜陌生了还是怎麽，我突然听不明白她时常转在口中忽悠而过的哑谜。
「你昨晚喝了很多Shot。」
抬眸将视线对上眼前人，我看着海明薇稍作移开的目光，眼神微眯，她那掩盖在波浪长发下的柔和侧颜，使我不自觉地双手环胸，身体往一旁挪了些许。
敢情她这番问答是在担心我吗？
我与海明薇，两人讲个官方点的关系，就仅只是萍水相逢的仲介往来交易，再延伸至私人点的，就是有过一场强行给予以及被迫接受的酒局。
想起昨夜计程车上的告白，我不自觉地暗自恼着，一见钟情，这种感受是真实存在的吗？
就算是当时看见「老师」，我也不是在第一时间就彻底沉沦在那个女人的掌心之中。
情感如流水，它能无息的悄然而过，抑或在午夜时分癫起惊涛骇浪。无论是何种样态，总归是无止尽的辽阔，在尚未搅和之前，该是能屈能伸的抓握才是。
海明薇，这个女人虽然张扬，但她是神秘的，而且非常聪明。
她，想在我身上图什麽？我可不认为在尚未茁壮丰沛的羽翼之下，甚至还带有小屁孩氛围的自己，能有那麽大的人格魅力，让这般事业有成的女人如此为我甘心奉献。
透过李懿甄八卦人的抽丝剥茧本领，我从死党传给我的即时讯息得知，海明薇是这间仲介台湾分公司的部门副理(AssistantManager)，收到消息後我也不打算装傻，直接问了她怎麽会亲自下一线带队这回事。
听着我的问题，海明薇看向我推到她手边，正亮着通讯介面的手机画面。笑了下，她说，「你很幸运，有一个时时刻刻为你着想的朋友。若不是她整个人无一处不明摆着她就是个直女，我很怀疑你们两个的关系。」
对此，我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这样的想法不仅容易造成社会维安问题，更是伤肝劳肺，「你可以不要因为自己是同志，就世界大同了，好吗？」
海明薇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我喜欢出差的感觉，很讨厌文案作业，所以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我时常跟我的助理交换业务。」
抽起第一根菸，在等待调酒的间隙，我聆听着海明薇正放下酒杯，与吧台内的调酒师你来我往的过招。不得不承认，海明薇这个女人，各种意义上来说，在夜晚时是个令人上瘾的尤物。
骚得频频惹人上火的举手投足，却又在言谈中夹杂着大煞风景的政客时势玩笑，与外貌极其不符的，她简直是气氛破坏担当——
但我知道，海明薇是故意的，因为她对男性完全没兴趣，一丁点都没有的那种。而，眼前这位长相酷似小劳勃道尼(RobertJohnDowney)年轻时的调酒师，就是个准备被海明薇的美色骗吃骗喝的小夥子。
可，当我看到海明薇娇笑着献上脸颊，给予对方一个吻的机会，随後桌面上渐渐多了正起锅的两盘炸物，以及五杯FreeShot时，我只能说，天晓得呢？也许就只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这才是大人的世界，就像我只是老师的备胎一样。
他们武装的很好，在当事人面前总是说得天花乱坠，表现的宛若已将精神奉献上帝，红尘世俗只予对方那般的忠贞不渝，其实都只是为了贪晌当下快意，内里极其丑陋的卑劣者。
情与爱？
Comeon.
「看不过眼？」
见我只是抽着菸看着她微笑不语，海明薇投降似地半举双手，软声改口，「你会介意这种生活方式？」
吐了口云雾，我将菸拿下，熄在用钢制造，上头雕绣着玫瑰花纹的烟灰缸内。
看着仍旧亮着些许火光的菸头，在昏暗的吧台里，我爱极了这道忽明忽灭。在酒精缠绕的空间里，这画面真是煽情的迷人。好似人类所有的劣根性，都能在这真实与虚幻的夹缝里，得到宽恕与谅解。
我拿起特地准备给华人使用的筷子，对此，我倒是对那位上了心的调酒师感到惋惜，比起真正没心没肺的海明薇，我是懂得珍惜善意的那类人。
咬了口薯圈，我看着座位距离与我越来越近的海明薇，突然间，我想起尚未回覆她方才的问题。认真的思考了约莫零点五秒，我语气不解地反问，「我为什麽要介意你的私生活？就算你待会把我丢下，跟他去开房间也不关我的事。」
我只能说，海明薇真的是双商皆高的人，不论我如何无礼於她，都不曾恼怒，或是嘲讽回来，也许我对海明薇的话总是保持观望的态度，就是因为她的不真实。
没有过度情绪起伏的人，哪里正常了？总是能幽默的以玩笑带过，thehypocriticalperson.
「可是我介意在你眼中的形象，你若不喜欢，这些都可以舍弃。」
在我喝掉第三杯Shot，准备接着第四杯的时候，闻言，我顿了下。
若不是此刻我已经醉了，就是正在发梦的途中。海明薇的这句话，听上去还真有那麽点真诚的味道在。
为了压过心中那股毫无来由的荒谬想法，我忍着第四杯下去的後劲，抬手欲拿过眼前的第五杯。
「毫不怜香惜玉呢，至少留一杯给我吧？」
海明薇说话的同时，也伸手拿下我开始抓不准目标物距离的右手，「你这样怎麽在Bar工作呢，身为Bartender，你必须是无数个群魔宴会中清醒着的那个人。」
「就像现在，你正看着我堕落这样？」
海明薇的眸光依旧是清澈的，若不是如此直面的与她对望，她大概只有惹火的身形，还有妖娆的长相能骗过在此的所有看客，海明薇的冷静与心平气和，完全跟这烟雾袅袅，声色吵嚷的环境格格不入。
「现在的你，不论我说什麽，都是带着前提的预谋犯。」
开始晕眩的视界，我看着眼前嘴型不断开阖的海明薇，这人，怎麽能总是惹人更加的气愤。
伸手拿过放置在桌缘的菸盒，正欲拿出新的一根时，海明薇摇了摇头，她直接将我的Lighter取走。
见状，我直接笑出了声，「你这是作何？」
「也没什麽好掩饰的，我就是在担心你。」
压了口鼻息，我将沉积在肺里的不快吐出。
看着眼下人来人往的Mall里，看来同样的一句话，无论状态微醺与否，只要说出口的是身旁这个女人，後劲还是一样的可怕。
语气冷淡的，我回覆了与昨夜相同的话语，「Stoptalkingnonsense.」
我从来不晓得同样的对白，在白天及黑夜，差别居然如此巨大。
夜晚真不是个好东西，所有的道德操守在这个时间点就像空气似的，情何以堪呢？兵荒马乱後的二氧化碳竟是由白日的清醒所承受。
好比，我完全不能适应，也不晓得为什麽得接受眼前女人的好意。
一行人进公司後，填完人事部资料的那会，就在我预备进房务部门测量制服时，海明薇偷偷上前到我身边要我张开嘴。
正不明所以，而她也不给我反应时间，直接伸手捏着我的下颚穴道，吃痛下启唇，我被强行打开的嘴被她喷进了薄荷气味的口腔芳香剂。
往後退开，我摀着口，简直气笑，这女人实在太能挑战我的底线，「海——」
「你的经理很严格，而你，昨天抽太多菸。」
有些生气地揉了下发，我怒视着海明薇，这个女人，真的是太烦人了。
从着陆到现在，她干扰我的程度，令人完全没有空间去思考，到底应不应该去接受她的「存在」，这件事本身，「你这是在管教小孩，还是？」
「在宠爱我的女孩。」
上帝，给我一枪吧。
「Enti:Dote，Kristen.」
正对着海明薇无语脱力时，制服部门的Aunt终於唤了我的名字，要我进试衣间量身制服以及工作鞋的尺寸。
谢天谢地。
甩开海明薇後，转身进门，眼前不苟言笑的Aunt二话不说，直接走上前扳过我的身体，效率极高的拿出量尺比划着我的肩膀，腰围，腿长。过程中，Aunt声线死板的开口问话，「你是Kristen？」
「Yes.」
「唉呦，我也不想一直帮你们家的staff重改，或是跟厂商要求新的uniform，你好好做，听外面那位的建议，Quitsmoking。把会影响工作表现的坏习惯都改掉。你已经是我今年量过第五位新招聘到Enti:Dote的staff.」
闻言，我咋舌，五位？这不是才二月而已吗？
耳边听着Aunt不断碎念的抱怨，我终於忍不住出言打断，「Aunt，为什麽这麽多人不做了？」
「没有不做，只是都被你的Manager换到别的restaurant罗，Ms.Christina是严格出名的。你自己小心做，Enti:Dote是很赚钱的outlet，长官也常常去那边meeting，你自己要懂看。」
「谢谢Aunt。」
原来我的经理是名女性，其实，知道这点让我有些汗颜，毕竟我从未在女主管下做事。每次见李懿甄下班後，那副咬牙切齿，只差没网购稻草人猛戳用以泄愤她上司对她的「关爱」，我敢断言，跟女上司共事定是另一番心路风景。
「运气很好，Kristen你有现成的uniform可以穿。」
看着Aunt放下量尺，走到机器旁按下旋转按钮，让眼前挂满各个部门制服的电动衣架转起。
见着五颜六色，款式多样的各色制服在我面前晃过，我不禁感叹，CR集团真的是名符其实的跨国企业，听说它们在新加坡营运的这个品牌，员工的数量就快多达两千名。
机器约莫转了三分钟，Aunt终於按下暂停键，踩着梯子伸手拿下两套制服走到我跟前，「Ms.Christina刚才领制服的时候有跟我说，你先穿这套waitress的uniform做工。」
拿过Aunt手里的uniform，我看着内搭上衣为白色小可爱，外衫则是灰色女仕短版小西装，还有同色系的七分西装裤。
摸着质料，对此，我只能说不愧是高档下午茶餐厅兼并夜间OL族群的HighClass酒吧吗？光从订做的制服，就能感受到公司对体面的专业表象有多麽注重。
「你要庆幸你的Bar是走办公室路线，你待会可以看一下你同学的uniform，我观察过你的个性哦，就算你有身材，也不一定敢穿。」
Aunt说得对极了，後来，在我看了任晓暄的制服後，我狠狠地倒吸了一口气。
背部直接大露到腰侧没什麽，最令我难以消化的是，裙摆侧面直接开衩到大腿腿跟下方五公分处，是只要一移动就有机会被看光的性感晚礼服。虽然被设计成方便工作的模样，但也足够刺激身为人的消费慾望了。
「那，Aunt，你手上另一件制服也是Enti:Dote的吗？」虽然同样是好看的衣着，但比起小西服，我更锺意另一套爱丽丝蓝内搭衬衫，米白色英伦格纹马甲，中间搭着酒红色领带的制服。光是用看的就让人满意到不行，简直是专业与时尚兼具。
「凭本事罗，这是BartenderandBarista的uniform。」
点了点头，为了穿上这件制服，我死活都会在Enti:Dote生存下来的，无论经理是不是高压统治者。
试完衣服後，我直接穿上制服准备进行待会人事部接下来安排的品牌、环境认识课程。
就在我走出制服部门时，门外早已完成任务，本该先行一步离开的海明薇，见着我後，居然毫不正经的吹起了口哨，让结束测量制服的同学全部朝我望了过来。
一旁的李懿甄本在翻看手中的酒店资料，被海明薇的哨音打扰後，她正奇怪的抬眸望了过来。
我们俩对到视线後，时间彷佛慢了这麽一秒，李懿甄突然甩开她手中的纸本，箭步飞奔到我面前，语气浮夸的惊声着，「哇赛！钟韵昀！你的制服好好看呀！你整个超人模人样是发生什麽事？果然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啊！你看起来终於像个人了！」
「对呀，酒吧的制服整个超高级耶，晓暄跟安柔的也好好看。」
还没平反死党嘲讽我的话，女同学们突然全部围上前来研究我的制服，而我只能笑笑的让她们摸这摸那，评论质地衣料。虽然我很想出声警告远处正拿着手机不断拍摄我的海明薇，但我若这麽做了，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只能被动地任由她做着变态行径。
当所有人都试完制服，海明薇也离开了後，我突然被实习经理(TrainingManager)告知我的新训延期，现在马上到部门报道。
说是生意太好，紧缺人手。
在同学们给我加油手势，李懿甄赏了我背後一掌的打气下，我跟着实习经理不知从哪个部门找来，仅只是带领我走到Enti:Dote的男同事一同离去。
路途上，我跟眼前的男同事没有任何交谈，或许他也正忙吧？他的脚程非常快，完全可以聘美日本人在地铁行走的速度。
「Thanks.」走到Enti:Dote的仓库後门时，我向男同事道了谢，他非常绅士的帮我推开了门。
正欲进门时，男同事突然开了口，笑着揶揄，「Heyrookie,watchoutyourmanager.」
微笑谢过，这已经是我今天收到的第三次警告了。
门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尘不染的酒柜，每瓶酒，根据产地、品牌，红与白，分类的相当明白仔细，各个酒瓶的标签也是方正的面朝前，一点歪斜都没有——
好严格的强迫症。
「你还要站在那发呆多久？」
冷漠、凌厉的女音传来。
我转过身，看着正从厨房端出三份餐点的女人，她一身正统西装，绑着高马尾，胸前的名牌有着镶金的线条。
我目测眼前女人的身高约莫一米七五，她浑身散发着上位者的威压，给人的感受可谓冰冻三尺的寒冷。不用特别细看她的名字，我敢肯定她就是众人口中的那位Ms.Christina。
「还站着，你想第一天就被我辞退吗？」
「I’msorry.」话出口的同时，我赶紧上前跟在她身旁，正欲伸手拿过餐盘时，她的眼风扫了过来，直接拒绝我的帮忙，「别做多余的事，你不知道这道菜肴是什麽，也不清楚哪一个客人点了什麽餐，如何称呼客人的名字，甚至，你连座位号码都不晓得。」
「Kristen.」看了眼我的名牌，她语气冷然地接续道，「你听明白了今天就要弄透彻的事吗？马上进去跟着Bonnie，下班前我要测验方才我所说的每一件事。」
末了，她结语，「只要一个部分做不到位，我会直接请人事部将你调换部门。」
这就是所谓的下马威吗？
我甚至还未应声，Ms.Christina已经端着餐盘走了出去。
赶紧走进前场，我还来不及惊叹厅内竟装潢得如此高雅、漂亮，时尚，只能迅速摆起职业笑容，收拾好心态，凭着本能寻找着经理口中的那位Bonnie。
运气极好的，我直觉吧台里正调着饮品的前辈就是Bonnie，走上前，果不其然对方一见到我就展露了笑颜，同我打招呼，「Hey,Kristen.」
「I’mBonnie,Iwillbeyourbuddythismonth.」
相较於Ms.Christina，Bonnie简直福音来着。
在了解整个厅面後，Bonnie作为签有特殊合约，酒店方重金聘请的镇店调酒师，她完全没有显摆任何架子，在忙着手边的事情之下，她还能有条不紊地向我介绍着厅内环境，以及当月份的主厨特制菜单。
正拿起擦拭布帮忙擦着晚上要用的酒杯时，Bonnie突然在忙完手边事物的一个段落後，轻轻按住我的手，将我拉到一旁的咖啡机前，道，「Isawyourresumeawhileago,youarebaristabefore,that’sgreat.」
将冲煮手把放到我的手上，Bonnie笑着鼓励我，「Justdotherightthing.Kristen,makeacupofLatteforme.」
就在Bonnie喝了口我递上的拿铁，她给我一个惊喜眼神，手上比着Thumbsup的赞赏後，店内的人流来到了最高峰。
我与Bonnie的交谈从最开始的指导，到营业後半段已经不自觉地被放着独自作业。
时针走向数字5，我在杯中拉起最後一位客人点单的拿铁後，因着精神过於集中的关系，我完全没意识到身後站了一个人。
等我将做好的咖啡放置在吧台桌上，准备让同事拿出去serve时，我的肩膀两侧突然多了两只手的重量。
还未回过头，我直接感受到微微驼背的身板，正被人用力的乔正，「拉花好看是一回事，但你现在所站的地方可正是Enti:Dote的门面，美姿美仪定是不在话下。若明天做咖啡时还是这副模样，你休息时我就专门特训你的站姿。」
调整站姿？这比培训我的专业不足处还令人尴尬难堪。
「还有，你的工作吧台太过凌乱，多向Bonnie学习，她的手边环境从来不是你这副被迅猛龙挞伐而过的灾难场景。」
迅猛龙挞伐而过？灾难场景？
脸色瞬间赧了下，我赶紧低头检查，看着仅是洒出些奶泡以及咖啡粉末的工作台，我再将目光往旁边瞥去——
好吧，我承认情急之下，我的拉花钢杯一向都是惨不忍睹的。上面充斥着奶痕是我的家常便饭，真的必须改进。
光从这些枝末细节之处，就能知道Ms.Christina是一个完美主义者，表现不过她的眼，就是瑕疵。
「能考试了？」
闻言，看着已经走到办公室小隔间的Ms.Christina，我赶紧跟了上去，稍稍咋舌着，这女人的办事效率实在过於上等。
「需要我帮你泡点喝的吗？」进办公室前，我赶紧出声打断眼前女人的动作。
「我已经嚐了你三杯拿铁，两杯卡布奇诺，两杯摩卡，两杯美式。」Ms.Christina说话的同时也将办公室的门推了开，她的言下之意应该就是她不想再喝我的手作了，是吧？
等等，她什麽时候喝了这麽多杯？
「进来，坐。」
得不到的解答，我当然不会提着命往枪口上撞。
顺势地坐下後，Ms.Christina直接将这个月的菜单拿出，摆在我的眼前，「你待会晚膳不用去员工餐厅食用，上面所有的Maincourse，我已经请Chef帮你各准备一小份，吃完後，等一下直接向我介绍菜单。」
不待我出声应答，Ms.Christina又再次的将话题推进，「通常，我是不用实习生的。不过，我看过你的饮调作品集，不客气的说，有Bonnie在我的厅面，你的调酒充其量只是个Baby。但，我的确是少了一名Barista。」
「我试了你的咖啡，品质控制仅能称作尚可。我会长时间将你放在HighTea时段磨练，直到你能真正独当一面。你必须清楚认知到，作为Dirctor最喜爱的下午茶餐厅及酒吧，还有CheckInguest的服务招待站，你的每一杯作品，还有Service，都挂着你及我的名字。」
「我不会把你当成学生看，CR集团里，有许多人的年纪跟你差不多，他们并没有这层保护罩，就算有，我也不屑一顾。」讲话完全不留情面，连假装友好的意味都没有，看着没有任何异议的我，Ms.Christina的鞭策来到了结尾，「有任何想问的问题吗？」
「Ms.Christina，我无意冒犯，但请问您是怕我听不懂意思，所以才总是用中文跟我沟通吗？」我会这麽问一定是有缘由的，Ms.Christina对其他同仁一律使用英文，只有对我才讲着母语。
「是，也不是。你应该有注意到，我方才在服务客人的过程中，也是使用英文跟你沟通。工作上，我只会使用英文，但，私底下我会用同事们习惯的语言沟通，好比Bonnie，我们私底下都是用谚文，也就是韩语。」
「您是韩国人吗？」惊讶的语气道出，我以为Ms.Christina只是上着韩系的妆容，所以才导致她看起来像韩国人。毕竟，她的中文发音及用词，实在太过道地了，在第一印象里，实在不能想像她的母语并非华文。
「我是韩中混血，所以这两个语言我都熟悉。」
了然的点着头，我看着Ms.Christina自我们入办公室以来，她已经垂眸看了第三次的表。
我想她应该是有事务要忙，正当我启唇准备告辞时，「Ms.Chris——」她突然抬眸看着我，第一次，她的眉眼弯起，带着些许笑意的说，「不用加尊称，Christina就行。或者，私底下你也可以直接喊我的中文名字，宋桦。」
「宋朝的宋，桦为木字旁再多加一个华文的华。」
看着宋桦的笑颜，耳边听着她的解释，我的胸口突然不自觉地抽疼了下，那股阵阵的酸麻感，惹得我寒毛直竖。有那麽一秒，「老师」与眼前人的脸庞，竟然相互重叠了。
「你呢？」
看着眼前人不会太过柔和的神色，我稍显慌乱的心终於落了地。老师的笑容是更为贴近人心的和风，不似宋桦这般，有着生疏礼貌的距离感。
从口袋中拿出纸笔，我翻到空白的一页，边写边道，「钟韵昀。时钟的钟，韵律的韵，昀的话......是日字旁，在一个均匀的匀。」
「繁体字的笔画虽然多，但看上去就像个艺术字，很赏心悦目。」宋桦将身子往前倾了些，对着我的手写字，她先是表达了正面的好感，而後突然问道，「这张纸能给我吗？」
「当然可以呀，写字我倒在行，还能量产的。」直接将纸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我还特别为了配合宋桦的完美主义，尽量让撕痕看起来没有任何的毛边。
「Kristen，保持下去，你这样笑很好看。」
嗯？
不解地抬起头，只见宋桦已然起身整了整西装，伸手接过我给予的小纸张，她的口吻开始抿直，换回了公事公办地长官面貌，「除了你的站姿外，我也要纠正你的面部表情。私底下你当然可以随意，但工作时，笑容也是商品之一，它甚至有着超乎你想像的价值存在，请千万铭记在心。」
「等一下！」
突然的，我也不晓得为何叫住了宋桦。
看着宋桦淡淡转过身的下颚线条，也许，就是这副预备离开时的侧面身影，让我再度掉进错乱的泥淖里。
宋桦此刻正等待我发话的严谨神情，想到她尚夹在手指间的纸张，我突然勉强找到能化开此时正尴尬着的解套方案，「你......也可以喊我的中文名。」
「Ofcourse,Iwill.」再一次的看向表，宋桦说，「我跟Chef约好这个时间让你试吃Maincourse.」
「一起出来吧，韵昀。」
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性格，有话直说，不会拐弯抹角，她是容易得罪人的宋桦，虽然不留情面，却让人感到心安，愿意献上忠诚的跟随着。
「好。」
这天，我对着一个处处难为我的人，说出了自落地他乡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