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你很生气吗？」并肩走在路上，吕视知小心翼翼的瞧了几眼身旁的男孩，问。
他摇摇头，「看见你那样，谁还有办法生气。」目光直直向着前方，丝毫未有要与对方眼神交流的意思。「我以为你只是假哭。」
「原本我也只想装个样子，後来发现你挺倔的，要是不掉几滴眼泪大概过不了这关。」有些尴尬的苦笑了几声，似乎想加深其意外的成分。
「你是想到了甚麽？」
用脚底都能晓得吕视知不可能因挨了教官的骂便如此泪眼婆娑，他们班几乎每个月都要被师长唠叨一回，且频率之多，初来乍到时周日和对此还感到些微不可置信，这个班可说是在佛系与散漫间不停摆荡。
「我在想，为甚麽我没注意到你的难受，为甚麽我走不回原来属於我的位子，我甚麽都愿意告诉你，你却不愿意听。」
「哪有伤心成那样。」周日和一面吐槽，一面走进路旁的饮料店，买了杯珍珠奶茶。
「毕竟我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他跟了过去，点了无糖青茶。
「还是个狡猾的家伙。」
他哈哈大笑，并无反驳。
有时候吕视知也觉得自己是不择手段了一些，和温筠庸告白的时候，或是今日那些欺骗大众的自白，白白从大家身上收了许多安慰和抱歉，令他不免怀着几分内疚。
周日和一路上都在思考待会该怎麽做，和爸爸换手後拉张椅子让吕视知坐下，既然刚才他俩都买了饮料，就不必拿茶出来了，零食的话……应该随便都找得到一两包洋芋片吧，招待也算周到了。
至於该和他说些甚麽……
总是有办法能把话接下去吧。
在与那麽多闪亮机灵的人相处过後，周日和认为自己在应对上或许变得沉着了不少。
珍珠奶茶好好喝，虽说奶精味有点过重，但鲜奶茶实在太贵，要是换成鲜奶茶便不能加珍珠了。
好喝。
好喝。
啊，到了。
「欢迎光临。」
「打扰了哟——」
接下来一切如自己预想般，柜台後头放着一包柠檬口味的洋芋片，他不喜欢这种味道，想了想便决定不拿出来了。
「你厚脸皮的程度跟你哥快可以匹敌了。」坐正之後不免要向这个嘻皮笑脸坐在自己对面的男孩吐槽一番，他摸不透究竟是因为这两人是兄弟，还是这地方有甚麽使人放松的魔力，怎麽都可以笑得教人想一拳挥过去。
「不不不，我完全比不上他。」吕视知挥了挥手，那只手表正牢牢挂在手腕上。「你知道吗，上回我看见他收过这麽厚一叠情书，我忍不住开始怀疑该不会是我不晓得他的好，但和他讲没两句後又觉得是我想多了。」
确实是想多了，周日和晃了晃杯底的珍珠，剩的比例比奶茶还多了些。
似乎是抓到了发言的感觉，吕视知又叽哩呱啦说了一堆，周日和则是应都不应，时而仰起头，敲敲杯底，也不晓得那珍珠到底是下来了没有。
他完全没在听。
周日和只是一直在想，想着要对他说的话。
「我跟你说。」
「嗯？」话被打断了，吕视知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还有些期待，他要对自己说甚麽呢。
「高一的时候，我很喜欢廖澄华，她在我眼中十分闪亮，每当她对着我笑就是那天我最大的幸运。」盯着眼前的玻璃展示柜，他语气平缓的说起这件自己从未向他坦白过的事。
吕视知以为当时的彼此无话不谈，直至这时才得知原来他藏了这样一个大秘密。
虽说有点吃惊，不过也不至於不可置信，吕视知也不是没听过廖澄华抱怨收到班上哪个男生发来的奇怪讯息，现在想起来那些奇怪男生做的简直就像自己对温筠庸做的事。
他当然也没忘了前阵子她的自白。
「但我知道她喜欢你。」周日和接下自己的话，一面想要是被廖澄华晓得自己还是说出口了，或许她会生气吧，而且是要大卸八块那种。
「她、她不久前有和我说过。」吕视知没错过对方眼中那一丝顾忌，廖澄华的个性他也明白，比起透过他人，她应该宁愿自己云淡风轻的笑着与当事人坦承，就像那日一样。
听他这麽说，周日和不禁松了口气。
吕视知也是。
周日和喜欢的人不是温筠庸，这麽一来自己成功的机率几乎可说是提高成原来的两倍。
「我知道廖澄华对你来说只是朋友，但这并不能改变她对我的毫无意思。」此时的周日和不在乎吕视知一脸出神的在想些甚麽，只管把自己要说的全说出口。
此话一出，倏地将吕视知拉回现实，相较於自己心中的小花，他还是更加要紧这分长达七、八年的情谊，今日来到此地的目的他可没忘。
周日和将自己放回高一，当他听见喜欢的女孩亲口告诉自己她喜欢的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时，那样既绝望又不知所措的情境。
吕视知认真地盯着他并思索，他是因为这原因才和自己绝交的吗？也因此选了跟廖澄华相同的理组。可若是以结果来看，总觉得有哪里不大顺理成章……
「你少考虑了一点。」他的心思全被周日和看在眼里，难得睁得圆亮的双眸轻轻眨了一下。
「甚麽？」
「我本来就嫉妒你，本来就怀有一分近乎讨厌的情愫。」
说也奇怪，吕视知本以为自己听见这话心脏会像遭受重击般受到一万点损伤，然而此时却只像损失了五千点，他的心比起重击，不如说是狠狠揪了一下。
早在那时，他便已隐约察觉到自己与周日和之间若有似无的竞争。
即便察觉了，吕视知仍束手无策。他就是每一题考题都答得出来；每一颗球都接得住；每一句话、每个动作都会引人注目……他没有办法。
「我嫉妒你，深知自己永远追不上你，每见你一回，我就忍不住拿自己跟你比较；脑中忍不住浮现廖澄华说她喜欢你时的情景，这就是我们吵架的真相。」周日和挣扎许久，这回自己是甚麽矜持都放下了。「我从之前就说过，你没有任何问题，全都是我的不甘心与自卑。」
他俩渐渐地不笑了，收起笑容的吕视知有些不知该摆出甚麽表情；面无表情的周日和显得严肃许多，不太好亲近。
当初吕视知所亲近的正是这样的他。
「和我在一块时，没有感到愉快的时候吗？」他终於开了口，始终是盼着事情能往自己企盼的方向走。
「有啊，所以才一直下不了决心。」周日和并不吝於给予肯定的答覆，他认为自己有多喜欢吕视知，就有多想逃离他。
吕视知不断回想着，他觉得自己一定能找到甚麽线索，一定有哪一处是他还没问清楚却充满疑点的。
……廖澄华曾说过高二的他变得不太一样了。
「为甚麽……後来还是转组了呢？」
既没有自己的阻挡，也和心仪的对象幸运同班，为何周日和仍执意要交出转组单？要是自己与他身处相同的立场，纵使心中再怎麽厌恶物理化学，只要能和喜欢的人待在一起，他愿意勉强自己撑下去，而且如此也不必冒着可能会被分发到和自己同班，被自己穷追不舍的风险。
就像现在这样。
「因为我曾向往的，在高二那年全实现了，我却不觉得有甚麽好高兴的，时间都花在我不喜欢的地方了，我不甘心。」今日有问必答的他毫不扭捏的回应有些支吾其词的他。
明明顺利拿下第一名的位置，廖澄华也从倾诉转而向自己表白，这些单看结果皆显得十分美好的事物他全经历了一回，然而再也没有目标的追逐令他时而疲惫不堪。
他花了许多时间在念书，周日和深知自己的人生没有侥幸，他几乎是将教科书给吃下去，好不容易才将各式题型背下。二年级的课业繁重，要读的书、要考的试像是无底洞般，每天一进教室，再抬头望向天空便已是昏黄一片，他看着操场上运动的人们，自己虽对体育项目没多大兴趣，可总觉得心里闷闷的。
被廖澄华告白後，他的烦闷与沉重感以倍速压上心头，没有倾诉的对象，也找不着消除的方法。
自己到底在追求甚麽？
他抬头看着眼前的男孩，答案在这里吗。
「我可能……从来就不适合站在最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