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所以说，到底为什麽要搬家嘛。」
看着眼前二层、自带花园的小洋房，苏瑀辰委屈地瘪着嘴。
他有些烦躁地抬头看了看，明明才中午，头顶上的天空却是一片阴沉，晦暗的薄光照在他的小脸上，将他的神情映得更加郁结。
「辰辰怎麽啦？一脸闷闷不乐的？」正与他的父母寒暄的舅舅江子珵留意到他的样子，关心地问了句。
「车上就一直吵着要回台北，不想搬来台南。」虽已年过三十，但仍带着几分少女纯真的苏母将鬓发往耳後一捋，有些无奈地揉了揉苏瑀辰的头：「别闹脾气了，不是都跟你解释了吗？工作关系必须要搬家，爸爸妈妈也没办法呀。」
「那你们不会换工作呀？」苏瑀辰垮下脸，奶声奶气地抱怨。
苏母哭笑不得。
「今天麻烦你跑一趟了，子珵。」苏父叹了口气，苦笑地对江子珵说：「他被我们宠坏了，可能不是很好带。」
「姐夫别客气，反正我大学就在附近，来回不用多久时间，再说我也很喜欢辰辰。」江子珵说着蹲下来，珀色的眸子泛起笑意：「舅舅等下带你去公园玩好不好？台南的公园很漂亮喔。」
苏瑀辰不情愿，但也只能点点头。
苏母弯下腰，哄道：「那辰辰你先跟着舅舅，爸爸跟妈妈要整理新家，晚点再去接你。」
「知道了──」苏瑀辰拖长了尾音，回答得不情不愿。
公园离新家不远，两人走十多分钟就到了。沿途路上紫薇花漫天飞扬，公园里花开盈野，夏天的风裹着花香迎面而来，一阵扑鼻的清香。
不过再漂亮又怎样？还不是好无聊。
苏瑀辰正想开口，就突然听到熟悉的击球声，他一愣，把抱怨的话吞了回去，反射性地问：「这不是网球的声音吗？」
问完，没等舅舅回答，就已经沿着花丛小径跑过去。
在拐了几个弯後，苏瑀辰果然看到熟悉的网球场。
「辰辰喜欢网球吗？」温润的声音从後面传来，江子珵不知何时也跟来网球场边。
苏瑀辰摇摇头。
他没告诉舅舅自己曾在堂哥的陪伴下学过一年的网球……虽然打得很差，连发球都发不好，更别说有什麽热忱了。
原本以为来到台南，没了堂哥的督促，自己暂时不会碰网球了，却没想到来的第一天，只是听到网球的声音，他就主动走了过来。
或许是思念家乡了吧？也或许还是孩子的他，对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感到害怕，於是潜意识里想透过抓住某些熟悉的东西来驱散心中的不安。
◇◇◇
苏瑀辰在场边观察了一下，公园里打网球的人不多，却聚集了许多观众，而多数观众的视线都放在B球场的一个男孩身上。
那男孩看起来比自己高了些，虽然年纪还小，但俊俏的五官已经隐隐透出未来帅哥的雏型。
「咦？那个不是谢奕帆吗？」舅舅有些意外。
「什麽谢奕帆？你说谁？」苏瑀辰反射性问。
「就是那个正要发球的孩子，他是我同学的表弟，经常看他去找我同学玩。没想到这麽巧在这里碰到。」江子珵说完，就自己笑了：「刚好，这样辰辰你就有玩伴了。」
「我才不需要玩伴。」
苏瑀辰撇嘴说完，就见谢奕帆拿球拍了几下，然後向上抛起，身体微倾、肩膀打开，扬起拍子「啪」的一声，有力地把球打了出去──姿势标准漂亮，完全不像小学生该有的程度。
小球如闪电般地落在对面半场。
ACE球，对方连球都没碰到，谢奕帆直接得分。
「好厉害……」
场外响起掌声，目瞪口呆的苏瑀辰也不自觉跟着拍了拍手。
比赛继续进行。
跑动、跳跃、击打，短短一盘制的比赛，在谢奕帆展现了这个年纪十分难得的高超球技下，没有多久就结束了。
谢奕帆回到场边休息区，正拿起水壶想喝水时，就看到一个男子领着一个小孩走过来。
「子珵哥？」看到熟人身旁年龄相若的小孩，谢奕帆放下水壶好奇问：「这是谁呀？」
「这是我外甥，辰辰，以後应该也会常来公园玩，要麻烦你多照顾了。」江子珵亲切地介绍道。
「辰辰？」谢奕帆歪了歪头：「你今年多大了？长得好可爱喔，是女生吗？」
江子珵忍不住轻笑出声。
苏瑀辰脸色红了黑黑了红，五彩交错好一会儿。
「辰辰是男生喔。」江子珵替他回答。
「咦？可是他长得很好看欸。」
「帆帆不也长得很好看吗？」江子珵抿嘴微笑。
「是吗？」孩子转了转眼睛，又对苏瑀辰说：「话说我叫谢奕帆呀，你呢？你叫什麽名子？」
「我干嘛告诉你？」苏瑀辰哼了一声。
江子珵见状，只好推了推外甥：「辰辰别这样，要好好跟人家相处。」
「谁要跟他玩呀。」苏瑀辰有些嫌弃地看了谢奕帆一眼，语带不屑。
「怎麽又闹脾气了？刚刚不是还说人家好厉害吗？」
「我才没有！」苏瑀辰郁闷地瘪着嘴：「他哪里厉害了？」
这是被嫌弃了吗？谢奕帆眨了眨眼。
江子珵拿这个被宠坏的外甥没辄，只好对谢奕帆歉意一笑。
谢奕帆不以为意，只觉得对方瘪嘴的样子很可爱。他忍不住脑袋往前凑，在对方雪白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江子珵这下笑得眉眼都弯了。
苏瑀辰瞪大双眼，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麽事。他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爆发了：「你干嘛啊？脏死了！我的脸上都是你的口水！」
「别生气嘛，我们当好朋友好不好？」谢奕帆露齿一笑：「我就叫你辰辰好吗？」
「才不要，谁要跟你当朋友呀？」苏瑀辰一口拒绝。
「别这样嘛，我们一起玩呀。」谢奕帆热情地拉过小孩的手。
「等一下，我没有答应呀！」
「来嘛来嘛～」
谢奕帆拉着对方的手，讨好地喊。江子珵也一边憋笑一边帮忙哄着，可惜苏瑀辰说不答应就不答应。
「对了，辰辰不是喜欢网球吗？」想到方才外甥看到网球时的反应，江子珵突然说道。
「辰辰也喜欢网球？」谢奕帆的眼睛亮晶晶。
苏瑀辰正想说他才没有，谢奕帆便从网球袋中拿出一把稍微小点的球拍，清爽地笑着说：「那我们一起玩网球好不好？」
见到递在眼前的网球拍，苏瑀辰突然有些迟疑，他原以为自己对网球是反感的。但看着球拍，他却吐不出拒绝的话语。
良久，他才呐呐道：「可是我不太会打……」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啊。」
看着谢奕帆脸上灿烂的笑容，再看了看近在咫尺的网球拍，苏瑀辰在内心一阵天人交战之後，终於接过谢奕帆递来的拍子。
熟悉的触感，让苏瑀辰的心神又是一阵恍惚；他不自觉把球拍握得更紧了些。
不知何时天已放晴，头顶的乌云已经散去。阳光灿烂、晴空如洗，夏天的花在明媚的光辉下格外耀眼。
而谢奕帆的笑意明亮，眼睛里彷佛有阳光在跃动着。
◇◇◇
两周後，一所私立小学的教职员办公室中，江子珵带着苏瑀辰在办公室办理转学手续。今天是学生开学的第一周，也是苏瑀辰转学来这所小学的第一天。
因为先前就与学校联系过，手续办理得相当快速，不一会二年二班的班导师便匆匆到来。
一个有着一头白花花头发、带了一副老式圆框眼镜的黄老师看了看苏瑀辰，又看了看手中的资料，问：「苏瑀辰？」
苏瑀辰点了点头。
「我姓黄，是你未来的班导师。」黄老师看向江子珵，迟疑地问：「您是这孩子的兄长吗？」
「我是他的舅舅，他爸妈今天都抽不开身，刚好我有空，就委托我来办理。」江子珵解释完，轻拍了拍苏瑀辰的头，说：「辰辰来，跟黄老师问好。」
苏瑀辰抿了抿嘴，迟疑了一会後才怯生生地说了声黄老师好。
「真可爱啊。」黄老师和蔼地摸了摸苏羽辰的头。
「刚到新环境，我想他应该还不适应，要麻烦老师多费心了。」江子珵温和地笑道。
「没问题、没问题，请放心吧。」
向黄老师道谢後，江子珵半弯着腰跟苏瑀辰说：「舅舅晚点有事，辰辰你跟老师去上课，舅舅下午放学再来接你，好不好？」
苏瑀辰听完，过了一会儿才有些不情愿地点点头，抱着小书包，被黄老师牵着离开办公室。
二年级的教室就在一楼，出了办公室没多少路就到了。
苏瑀辰跟在老师的身後进了教室；他始终低着头，垂着长长的睫毛，看也不看大家，这时有人站了起来：「辰辰？」
听到熟悉的声音，苏瑀辰抬起头，皱起脸来：「怎麽又是你呀？」
然而，那段嫌弃的话语却因为软绵绵的声音，反而像是在撒娇。
「小班长认识瑀辰吗？」黄老师有些诧异。
谢奕帆点点头：「我跟辰辰是朋友呀。」
听到这样的说法，苏瑀辰只是瘪着嘴，没有附和但也没有反驳。
「这样正好。」黄老师抬了抬耳上的眼镜脚：「来来来，瑀辰你先到那边的空位坐下，小班长你跟同学换个位置，帮老师照顾下新同学。」
「好！」谢奕帆拎着书包，乐不可支地换到了苏瑀辰旁边的座位：「辰辰，我们同班，好巧呀。」
苏瑀辰没搭理他，只是双手托着腮，一脸闷闷不乐盯着桌面。
讲台上的黄老师似乎不在意两人之间的尴尬，兀自摊开手上的讲义：「各位同学，翻开课本第13页……」
语落，黄老师才想到新同学没有课本，正想提醒谢奕帆时，他已经主动将课本摆到桌子中央，一点也不介意苏瑀辰方才的冷淡。
苏瑀辰眨了眨眼，犹疑了一会儿後还是领情了，他把自己的小脑袋往中间凑，两人都快挨在一块。
这麽近的距离，清香的气息逐渐浓郁，取代了本来的空气分子，谢奕帆微微侧头，刚好看到苏瑀辰在窗外晨光映照下好似有光点跳跃的睫毛。
那一堂课的内容在上些什麽，谢奕帆已经记不清了，他的注意力始终专注在苏瑀辰的睫毛上，纤长细密，还有些卷翘，就好像蝴蝶的翅膀扑下来似，在翕动间翩翩起舞。
2.
哔──
急促的闹铃声打破了甜美的梦境。谢奕帆睁开眼，意识却还没从梦境中脱离，初次见到苏瑀辰的画面在脑海中一帧一帧放映，久久不能回神。
时隔多年，苏瑀辰的样子在谢奕帆的记忆中依旧鲜活。
他盯着天花板，直到梦中的影像在脑海中淡去，才坐起身，按掉不知道已经响了多久的闹铃。
谢奕帆轻叹口气，起身拉开床边的窗帘，晨光照在他的身上。
八年过去，谢奕帆的身高抽高不少，五官的轮廓也褪去稚气，显得更加深刻，幼年时眉宇间隐隐透着的清隽已经清晰地浮到面容上。
盥洗过後，他拾起昨夜整理好的行李，戴上鸭舌帽，前往附近的公车站。
两个月前，会考总分412分，谢奕帆以410的高分考入当地最好的高中──青华中学，而今天正是青华的新生报到日。
这班公车人很少，只有零零落落的几人，谢奕帆随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公车很快缓缓行驶起来。
谢奕帆单手托着下巴，看着沿途的风景，窗外的景色变化从大楼林立的市区来到空旷的田野。当看到一片辽阔的大海时，司机用着事务性的音调说道：「青华中学、青华中学高中校区到了。」
公车在海岸边停下，谢奕帆一下车，清凉海风便扑面而来，伴随浪花拍打沙滩的声音──青华的高中校区，就正对这片海，中间只隔了条说宽不宽，有着两线道的滨海公路。
风景虽美，路段却很荒凉，一眼望去几乎看不到什麽店家。
其实谢奕帆国中读的也是青华，只是青华的两校区相差甚远，国中部位在繁华的市区，然而采全面寄宿制的高中却是位在有些偏僻的滨海小镇。
校园里景色幽雅，树木葱绿而婆娑，种满了杏树及桃花树。整座学校的建筑就像是欧洲童话中的城堡，精致又不失典雅。
动线简单，大门口进去往前左是活动中心，往前是校舍与学生宿舍的交叉口。一路上熙熙攘攘，年轻的学子三三两两地在校园里穿梭。
谢奕帆沿着向左的路，很快来到活动中心旁的广场，广场上的布告栏前已经聚集了不少同学，还没等他向前，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喊道：「老大，你跟我同班欸！」
一转身，只见国中三年的同窗好友齐然，以及齐然旁边站着的女孩──纪蓝蓝，也是同一个国中毕业的，只是与他们不同班。
相比兴高采烈的齐然，女孩的精神有些萎靡。她一脸生无可恋：「为什麽我在三班？为什麽总是齐然在一班？人家也想跟谢帅分在同一班啦呜。」
「哇喔！只是不同班，有这麽夸张吗？」齐然吓了一跳。
「你不懂啦！」纪蓝蓝吼了无辜的齐然一声，接着一下扑进谢奕帆怀里：「呜呜～谢帅～人家也想跟你同一班啦！」
如果这是在通讯软体上，大概後面会附上好几个大哭表情。
齐然有些眼红，怎麽就没有女生对他投怀送抱？
谢奕帆无奈地看着将头埋在他胸前的女孩，抱也不是、推开也不是，想了想，只能拍拍纪蓝蓝的肩，安慰道：「就在隔壁班，还会碰面的。」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想跟你同班啦～呜～」
其实难过归难过，纪蓝蓝更多是装出来的，她只是想趁机吃男神豆腐而已。不过她也懂分寸，在谢奕帆怀里蹭了蹭，发泄发泄对於分班结果的不甘之後，便放开了谢奕帆。
说起来，与纪蓝蓝的认识是在国中的班联会上，两人同样作为班代表出席，纪蓝蓝当时就坐他边上。女孩长相清秀，带了几分灵气，尤其一双水灵灵的眼与记忆中的苏瑀辰有些相似。
大概就是这分情感的投射，谢奕帆第一眼就对她有好感，主动与她搭话。
纪蓝蓝最初没料到校园中的男神会与她说话，有些紧张，但经过几次相处两人很快成了朋友，她也恢复平时落落大方的模样，偶尔还会借近水楼台偷吃几块豆腐。
被晾在一旁的齐然正蹲在一边悲凉地唱着单身狗之歌，唱了两句後还叹：「全世界都充满了恋爱的酸臭味，只有我身上散发着单身狗的清香──啊呜──」
对比哭笑不得的谢奕帆，纪蓝蓝倒是一点都不介意被人家误会，抱到谢奕帆的她早把分班的不快一股脑抛开，神情还有些得意洋洋。
纪蓝蓝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像偷了腥的猫：「校草怀里果然就是温暖。」
她笑起来眉眼微弯，谢奕帆不由想起今早的梦，不自觉放柔了神情。
看到校草温柔的神情，纪蓝蓝霎地红了脸蛋，齐然再次被闪瞎眼。
三个人笑闹了几句，不知不觉时间已经中午，於是决定先去学校食堂吃饭，等下午再进活动中心报到。
只是才走没几步，谢奕帆就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海边学校的空气带了一点凉凉的咸味，此刻却又隐约浮动着一缕朦胧的暗香。谢奕帆侧头，瞥见不远处的一名少年。
少年背着一个白色的单肩包，发色稍浅，气质十分出众，站在自动贩卖机前，纤长的手指在按钮前游移着，似乎在犹豫要喝些什麽。
刹那间，心不可抑制地狂跳着。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少年。从谢奕帆的角度刚好可以瞥见他的侧脸，甚至能看到他微蹙的眉毛与轻轻抿起的唇。
熟悉的面容，再度勾起多年前的回忆。
谢奕帆眼睑略收，一抹温柔的微笑出现在他勾起的嘴角上。
「谢帅你在看什麽呀？」纪蓝蓝问。
然而他只落下一句「我离开一下」，便快步朝对面走去。
谢奕帆来到对方身边，然而对方没注意到他，一双漂亮的眼睛注视着自动贩卖机。
谢奕帆笑了笑，摘下头上的帽子，把它放到对方头上：「你也是新生吗？」
此举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他缓缓转身，有些疑惑地看向谢奕帆，纤长浓密的睫毛下，目光有些涣散。
谢奕帆愣了一下，便连忙关心问道：「你还好吗？」
对方张了张嘴，似乎想开口，只是话还没说出口，身体一个踉跄，接着整个人向前倾倒。谢奕帆眼明手快地抱住他：
「辰辰？」
然而只是苏瑀辰已经失去了意识，倒在谢奕帆怀里，无法回应。
在熟悉的清香中，怀中人的体温有些微凉，谢奕帆蹙起眉头，抱着苏瑀辰腰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
他一边回忆着国中急救课的内容，一边小心翼翼地将苏瑀辰平坦放下，然後拍了拍他的脸，轻声问：「辰辰？」
没有回应，谢奕帆不禁有些慌乱，此时齐然与纪蓝蓝也凑了过来：「怎麽回事？」
谢奕帆没空搭理他们，又掐了掐苏瑀辰的人中：「听得见吗？」
三秒後，苏瑀辰才轻哼了声，羽睫轻颤了颤，半睁开眼。
「还好吗？哪里不舒服？」谢奕帆轻轻唤道。
「……头晕。」好一会儿，他才发出微弱的回应。
有意识，看来只是短暂性的昏厥。
谢奕帆这才放下悬着的一颗心，一口气终於吐了出来。
他轻轻拭去苏瑀辰额上的汗水，温柔地说道：「没事了哦，先送你去保健室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