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遺憾 — 3

正文 遺憾 — 3

我被绑架了。

一起搭了一个半小时的高铁,再转搭一个小时的客运来到宜兰,她很豪迈地跳上计程车,从头到尾都没付过半毛钱。我就这样被拐到离宜兰市不远的山中,当我下车惊见杳无人烟、被群山环绕的湖,不禁看出了神。

视线都被这景象填满,湖面随着风有着波光,还有几只鹅在湖边悠哉漫步,耳边传来沙哑的歌声,转头一看,是个年约三十多岁的男人,拉着手风琴哼着沧桑的歌,这一切的存在,都与湖融为一体,像一幅壮阔的山水画。

「很平静吧。」女孩满意地说:「光这片龙潭湖就不知道杀掉我多少张画纸了,平日来的话也没什麽观光客,因为观光客都往梅花湖跑真是白痴。不过也因为这样,这里的景色才能够一直没有污染。」

我们一起走到旁边木台上,木台架在湖边,席地而坐心情更是平静。

远处的湖边浓雾缭绕,雾的底下有几间木屋,让人很想知道住在里面的会不会是小精灵。

我不禁躺下来,用全身的细胞感受一切。

「来到这里就会觉得死是多麽浪费的事。」她摘下帽子拨拨头发,此刻的她被阳光斜斜地照耀着,异常耀眼。

「真是太荒唐了。」我想要坐起身,她却阻止我。

「别动!就这样躺着,脸继续看着那个方向,你很幸运喔,我很少会画人的,千载难逢啊!」她激动地架起画架,俐落地在短短的时间内准备好所有的材料,才发现她还随身带着画盘和一瓶水,好方便任何时候都能调颜料,更离谱的是那背袋里还有童军椅,那难道是个百宝袋吗?

我居然真的顺从地保持姿势让她作画,看着她露出的半张脸,可以窥见她的神情跟几分钟前怪胎的模样完全不同,她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色彩。我曾经,看过那种色彩。

曾经我手上的几个作者,每当他们侃侃而谈起自己的作品时,或是认真地争辩他们想要表达的理念时,又或者对我执意要求修改剧情,他们不愿屈服时,都有过的色彩。

那种颜色是没有任何具像的颜色,那是名为梦想的颜色。

真是奇妙的人,因为这个人的任性,我好像真的就不再悲伤了。心静如止水,彷佛世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只剩我一个人在喘息,却不觉得孤独。

「完成了,你还在吗?」她在我面前挥挥手的说。

我这才动起身子,发现脚跟手都发麻了,「怎麽那麽快?」

「哪有快,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了。你很幸运,就让你看看我是怎麽把你和湖变成同一个风景。」她自满地说。

带着完全不期待心情,却在瞥见画的瞬间怔住了……「这个人是,我?」

整幅画都是蓝色的,各种不同深浅的蓝,她只用了蓝色就画出一幅生动的仙境。

湖面的波光利用空白处制造立体感,环绕的山以深蓝作底,再来就是那个躺在木台上的我,头发变成漂亮的湖水蓝,眼睛却空洞地望着远方,伸直的右手像在指引又像在求救,彷佛没有呼吸感,但这样的违和却和湖产生了呼应,是一幅很完美的画。

「好像死掉一样。」我说。

「你确实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死屍的感觉啊,冰冷地像没有生命的移动家具。所以你才能在这里这麽有归属感。很美吧,这幅画应该能卖个好价钱嘻嘻。」她搓着双手,像个贪财的老头。

「你要卖掉?」

「对啊。」

「不是应该送我吗?我可是模特。」

她一听露出了懊恼的表情,「虽然很不想,不然我付你两千当作模特费吧。」

「多少?」

「两千啦!你又不是明星还想要更多?」

「我说画要卖多少?我买。」开玩笑,就算发色变了,可是五官根本就是我,而且我刚还没抗议的是,画很美没错,但为什麽里面的我是裸体呢?虽然她加长了头发盖过三点部位,但也太露骨了吧!

她贼贼地笑了,「友情不二价,五万。」

「五万?!」

「我说过了吧,以後我会是新一代的毕卡索,等我死了这画可是百倍翻涨,你赚到了。」

她到底是怎麽活到这麽大的?

「我以为你这麽热爱艺术,会不屑变得市侩。」

「讲市侩真难听耶,这叫心意、心意。」

「我怎麽觉得这句话……」好像在哪听过?不就跟那个赖狐狸一样了吗?这麽一想她这种无赖的个性还真的有点……

她的手机忽然响起,只见她一看来电显示就满脸哀,她无奈接起,还没看她说话,就把手机拿的远远的。

对方一口气把世界上能骂的脏话都骂个遍,声音之大连我在旁都听得一清二楚,而且声音还见鬼的耳熟。

「我们在宜兰啊,又没干嘛,只是翘班而已,你干嘛那麽激动,好啦好啦!马上回去嘛。」说着,她把手机递给了我。

「什麽?」

「我哥找你啦。」

我总觉得,那个不祥的预感要成真了。

「礼悦,没事吧?」

「赖大总编……你是这女孩的哥哥?」

「我妹给你添麻烦了吧?唉、虽然这样说很对不起你,可是公司不能损失你任何一分钟,你快点回来吧,然後今天要加班了。」是恶魔吗?我瞪着眼前吊儿啷当的女孩,这对兄妹根本就是恶魔。

「报告赖大总编,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我今天是被令妹给绑架,那麽本人我只好不情愿的今天都翘班了,有任何异议请找债主。」说完我就毫不犹豫地切断通话。

「好帅啊,你敢切我哥的电话……等等,那他一定骂死我了啦。」

我眯起眼笑了,快速从包包拿出支票签了一张五万给她,「我们现在互不相欠。」

以为她会哀怨地继续求我,想不到她直接把手机丢到湖里,转头笑道:「那就用这些钱再买支新手机。」

我想,姓赖的一定都不是等闲之辈。

「我决定了,我当你的朋友吧,我哥很常提起你,说你是个没朋友、没爱人的工作狂裴礼悦,对吧?」

「谢谢你哥的评价。」这只狐狸。

「我叫赖冉冉,以後我会多帮你画一些画的,不用客气。」

「好再跟我敲诈对吧?」不愧是兄妹,我上辈子一定欠了他们不少钱。

只是,等我意识到时我才发现,原本快要被悲伤淹没的我,现在心情竟然异常地好。

傍晚,我替自己做了一个简单的晚餐,好久没有这麽悠闲过了。

翘班整天就像暂时逃离那些烦恼,可是最後还是得回来,就像已经接下剧本的演员,再痛苦都还是得咬牙演下去。

桌上那幅画,我还没拿去裱框,从冉冉的眼睛里看到的我,竟然冰冷的和湖水连为一体,这到底是不是好事呢?

晚餐後,独自呆坐在客厅,也不开电视,屋子安静地连车辆往来的声音都听得很清楚。

有的时候,真的只是有的时候,我会突然好害怕一个人。

这份害怕,从爸走了以後,好像更频繁地发生了,是因为我注意到了吗?终於意识到从今往後不管发生什麽事,我真的都是孤单的了。

心中那个归属已经消失。

「孤儿哪……」

试图抛开这些情绪的,我从公事包拿出稿子来看。

零。

光以书名来看,就知道这作品我绝对不会喜欢,太过做作的名字,太过迎合大众。

看过大纲,是本两小无猜的校园爱情,我并不排斥这类题材,只是以市场来说已经太过饱和,人人都爱看,所以人人都爱写,导致从中已经看不到任何的新鲜与变化。不得不承认的是,这题材依旧热卖好赚。

花了两个小时读完原稿,回神时已逼近深夜。拿了瓶啤酒,走到阳台透透气,好好消化这个故事。

「太黏腻。」我说。

这故事太黏腻、太窒息,他的文字,每一笔一画都刻画地那麽用力,每一个用词都特别精心想过、改过,就是因为这样,才会给人一种黏腻感。

「那个狐狸又骗我。」这怎麽会是我绝对不能错过的呢?

我看不到任何创新和感动,但是却看到了市场,就只是这样。

「所以又要让我接手一个主流型的了。」

拨了通电话给小尹,她一直很好奇我怎麽突然翘班了,我略过她的疑问,直接交代她马上和零敲好明天面谈的时间。

我的这种面谈习惯已经很少人做了,但我就是坚持每次接手之前一定要见面聊聊,我必须要明确地确定,这个人是不是有资格被栽培。而且从面谈可以得到更多讯息,以後可以用更符合作者自身的方式,打造出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模样。

如果硬要一个不擅长出风头的作者,搞一些必须经常曝光的活动,那麽这作者也撑不久。

至於零──依照他靠自己就把社群经营得流量如此高的状况来看,我大概把他的风格抓得更清楚了。

这是个很会行销自己的作者。

从他每天更新的内容就可以看出他花了多少心思在经营自己,他甚至可以兼着拍一些影片,一定能赚更多。

边在阳台喝啤酒发呆,我突然注意到楼下有个眼熟的孕妇,正缓慢的走过。

「她是……」不多加思考的,我直接冲下去,还好她走得慢,我看见她挺着大肚子手上还提着一大袋的菜,孤单的影子愈来愈长,她的背影又提醒了我死亡的存在。

我一路跟着她,直到她回到还搭着灵堂的屋子内为止,我还是没有勇气叫住她。

之後她的人生会怎麽样呢?一定会很辛苦吧。

她根本没有时间悲伤。

所以啊,幸福都只存在於小说里呢。现实中哪有什麽永远的幸福,他们本来正开心的准备要迎接一个新生命,可是这些想像都不会实现了。

我眼眶有点红了,想像着女人的心情所以才鼻酸,我是不是很可笑。

最後我也只能转身离开这个不属於我的故事……我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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