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下那瞬间,楚子焉眼前出现了一片荒原绵延无尽头的景色。夹岸模模糊糊、层层叠叠且不甚真实的景象,像是一幅幅记忆重现,皆是他的一生点滴。
他出身将门,楚家无数儿郎为扞卫陈国的疆域死在沙场,然而,为国捐躯的鲜血与宗祠中一排排垒叠的牌位撑不住一纸讨楚檄文的重量。最终,他真的叛变了,长剑直指京师,挥军踏破山河,无处不染血腥。
即便取得天下,他也不曾得意。他所在意的亲人全都不在了,那得天下又有什麽意义?想要的正义公道说给谁人听?偌大的疆域,谁与千秋共?
楚子焉疲倦地拖着天子剑踽踽独行,不知何处是归处,也不知道为什麽自己还要往前走。直至一条波涛汹涌的大川前,看见对岸迷雾茫茫间似有一抹熟悉的雪白身影,心中一切困顿才豁然开朗。
他欣喜地想过江与那人相会,但那人却朝他躬身一揖,转身离开。
楚子焉心里着急,想过江却毫无办法,张口也喊不出声,眼看那人转身渐行渐远消失在茫茫大雾中,他才明白何谓揪心蚀骨的寂寞与痛苦。
不知站了多久也没等到那人回来,楚子焉蓦地笑了,笑去满身苍凉,抬手奋力把剑插入江畔潮湿的泥泞间,满怀怒意地转身往回走。岂知身後一个大浪打来,楚子焉猝不及防,立时被卷入波涛中!
他来不及憋气,口鼻涌入腥涩的河水,浮浪白滔在岩间激荡,将他卷入河底,他挣扎无果,仅任由波涛拍打冲刷,随波伏沉。滚滚江水力大无穷,忽然将他拍向一块大石!
楚子焉遭受重击,眼前景象倏地跳动化成他在尚书房内头颅重击几案上!
楚子焉倏地睁开双眼!
他是死在尚书房!为什麽?!
「陛下醒了?」清淡的声音响起,温热的鼻息流连耳际。
一张绝艳俊逸的脸近在咫尺,楚子焉才发现他枕在那名白衣人的怀里,暖暖的,软软的,暗香浮动,旖旎──个头!
这个人是刺客啊!
但是倘若他喝水没被毒死,刺客不是该补他一刀,送他上西天吗?
怎麽反倒是搂着他?
倘若他屍变,这人毫不害怕却如此亲昵搂着他,只会有个理由,便是这人对屍体有特殊的癖好──
胡思乱想的楚子焉低头看了自己一身光裸,那人拉着他的单衣,像是要脱,他不禁寒毛直竖,大吼一声:「混帐东西!你抱着朕干什麽?放开朕!」
那人却笑着回说:「陛下自个儿滚进臣怀里的。」
楚子焉闻言一窒,抬手推他,怒气冲冲骂道:「听你在放屁!朕明明好好地躺在棺椁里!难道不是你将朕拖出来的?朕的金缕衣呢?还有那杯水里添了什麽?迷魂药?现在又想对朕做什麽?」
那人擒住他挥舞的双手压在他胸前,反倒搂得死紧!
幽幽兰香沁入鼻尖,楚子焉反抗的更为激烈,恨恨地大骂:「放手!你丧尽天良吗!朕已经死了!是死人!你连屍体也不放过?」
天下之主被人压,成何体统!简直丢人!
那人呆了呆,挑眉奇道:「陛下究竟在想些什麽?臣若要非礼你早在你没醒之前就做了啊。」
楚子焉咬牙怒瞪着他喝道:「谁知道你有做没做?如果你没有意图,为何朕喝了你那杯水後浑身无力?若你不心虚,为何现在压着朕的手不放?」
「陛下,臣一放手,难保您不会对臣动手。再说了,难不成您以为死而复生还算是平常人吗?喝杯水晕了,也怪臣吗?」
这句话问倒了楚子焉。以他的个性确实会将对方打成肉泥。再者,那人说他死而复生?
「臣说的是吧?既然如此,陛下突然晕倒怎能怪臣呢?若不搂住您,难不成让您撞到地上去?可会撞坏一张好看的脸,那多可惜啊──」那人揶揄道。
「你、你、你──」楚子焉再次打了个寒颤。
见正经八百的楚子焉一逗就炸,满面通红说不出话来的愤怒表情可爱至极,那人心中捉弄之意更是难以克制。
他忽然凑近楚子焉的耳朵,故意轻吹了口气,笑得诡谲说:「陛下──但是有件事您猜对了,臣是有个癖好──」
他的声音低低穿入楚子焉的耳膜,幽幽回荡,引起楚子焉一阵颤栗,浑身鸡皮疙瘩竖了起来。
那人轻浮地调笑道:「既然陛下落到了臣的手上,是不是该审时度势,讨好臣一番,以保平安?不过陛下放心,臣不爱用强,倘若真想使坏,也会先问一句──像是现在,陛下您是想躺在臣的怀里,还是躺回棺椁里?」
「混帐东西!放手!」楚子焉听出他话中的威胁与轻薄之意,怒气蒸腾,拼命挣扎,身上衣裳应声撕裂。
楚子焉一呆,电光火时间,忽有一计闪过!他扯碎单衣,一把扔到那人脸上!
那人抬手挡住迎面而来的碎布时,楚子焉也趁隙滚出了他的怀中,半倚在一旁的几案,警戒地弓起腰,防备那人下一步动作。
那人却没有欺身向前,只是转身拾起落在一侧的衣裳,笑说:「臣方才说笑的。陛下怕什麽?」
「你自己心里有数!」楚子焉咬牙切齿怒目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