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踏车在学校後门停下,操场上有些孩子在玩球,周静领着她到另一端的校舍,拾级而上。
没有学生的假日,走廊上脚步声很清晰,隐约还有回音。
「林静跟你是同班同学吗?」
「国中不是,高中是。」
徐初点点头,走得很慢,很用力地在看周遭的景象,试图唤醒记忆,却是徒劳,甚至连方才来时那微弱的既视感都已消失。
周静发觉身後的脚步声止住,转头看,就是徐初皱着脸苦恼的模样。
记忆中的画面和现实重合,他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有些慌忙的清清喉咙。
「你对这里有印象吗?」
她摇摇头,「什麽都没想起来。」
周静迟疑了一下,走近一步,把手肘搁在她的头顶,「这样呢?」
徐初没说话,往旁退了点,「⋯⋯也没有。你以前常常这样?」
他抓抓脖子,算是默认。
徐初又绕了会儿,仍然没什麽感觉,正想离开的时候,突然止步,转了下一旁教室的门把。
锁上的。
她又试了下旁边几扇窗户,试到最後一扇,终於推开。
徐初正打算爬进去,被周静抬手挡住,就见他俐落翻过窗台,到里头替她打开门。
「这里是⋯⋯」她环顾四周。
虽然是教室,但显然一阵子没人使用,课桌椅还是摆得整整齐齐,但上头厚厚一层灰。教室後方的置物柜上叠着许多纸箱,有些空的,有些里头还放着答案卡和旧考卷。
「现在应该是杂物室。这里的小孩越来越少,一个年级就一个班了。」周静抬手,从壁报上扯下一朵小花,递给她。
徐初皱眉,「可以这样吗?」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可以吧,这本来就是你做的。国中的时候。」
「全部?」
布告栏的边缘黏满了纸摺的小花,五彩缤纷,望过去至少有几十朵。
「有几朵比较丑的是我做的。」
「⋯⋯你刚刚说你跟林静不同班。」
「嗯。」
周静微微侧过身去,往斜前方的座位看去。
「这是我国中的教室,那时候好像什麽机关要来评监,我干部抽签抽到学艺,被强制指派做这些。林静看我弄得乱七八糟,就放学後来帮我。」
结果後来都是她做的。他垂下眼眸,像在跟不相干的人叙述过往。
「林静很擅长做这些,摺纸、美术啊,家政什麽的,只要用手做的都很擅长。」
「果然跟我不一样啊,我家政差点不及格。」徐初笑笑,「我看好多失忆的人都还会保有过去的能力,不知道为什麽这个没有留下。」
「可能⋯⋯」周静一顿,「没事,走吧,到别的地方转转。」
有些话不必说完就能听懂。徐初明白了。
可能这些最後都变成了痛苦的事情。
徐初原本还想问些什麽,见他这副样子,只能也跟着沈默。
只是把校园转了一圈,徐初都还是没想起些什麽,周静不时会提起一些小事,可对她而言就像听别人的故事一样,不觉得曾经历过。
周静看着她有些低落的样子,淡淡道:「本来就不一定会想起来。你看了我的脸一年,不也什麽都没想起来?」
「这一年来看到的都是浏海吧。」
说着,她抬头望着他的脸,是极为精致的五官,有着琥珀色的眼,双眼皮深邃好看,睫毛比她还长。
「你的眼睛明明很好看。」
他弯唇,倾身靠近她的脸。「会吗?我觉得没有你好看。」
距离近得能感觉到彼此的气息。
徐初眨了眨眼,这次没有闪躲,直直迎上他的视线,几秒後反而是周静慌了手脚,缩回身子的时候还故作没事的搔搔下巴,去牵单车。
这是第一次,徐初觉得眼前这人,真的是十八岁的男孩子啊。
跨坐上脚踏车之前,徐初低声道:「不过我原本以为这里会有红砖墙。」
周静立刻就顿住了,「你想起什麽了吗?」
「那倒没有⋯⋯我不确定是不是发生过的事,或者那只是梦。」
於是徐初说起那些模糊的画面,每讲一个,周静的脸色就更凝重一些。
他沈默良久,最後说:「不是梦。」
「不过红砖墙拆了,最近的事而已,原本就很旧了,在那。」
周静指向操场一侧。那个方向此刻已经看不见墙,跑道外面是球场,球场更外面是道路,再来就是田地。
「那时候⋯⋯」
他正打算说起故事的时候,却被徐初打断:「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她深吸了一口气,扯住周静的衣角,语气凝重。
「一次把所有事情告诉我。」
拜托。最後这句,她的声音明显颤抖。
林静人生中第一次跷课是在国三。
乡下的小学校大家都不太在乎成绩,更别提是能够直升的齐英。就算有大考,大家也都是悠悠哉哉的,只有林静一个像被鬼打到一样,目标朝着明星高中的成绩线去,是真的在准备高中考试,甚至还不知道从哪弄到市里的成绩排名,整个人跟背後有火烧似地在发愤图强。
那天空堂,大家闹哄哄到外头去打躲避球,林静跟着玩了一场,很快退下来,在场边站了一会儿,就默默先回教室。
向阳没看见人影,把球随处一传,也下了场。
回到教室看见的就是在窗台边默默做题目的林静。
「你怎麽最近这麽孤僻?」
听见声音,林静猛地回头,脸颊撞上冰凉触感,差点没吓坏。
「白痴喔!干嘛啦?」她气到摔笔,罪魁祸首倒是笑得开心。
「喏,赔罪。」
向阳拉开瓶盖,把铝罐递给她。
伸手不打笑脸人,林静接过那瓶可乐,就口仰头。
「你就那麽想离开这里?」他突然这样说了一句,林静缓不过气,咳嗽起来。
「什麽啦?」
他指着她笔袋里的那张小纸条,上头是市区一中的最低录取分数,她时时刻刻看着。
「你不是想去一中吗?」
「怎麽可能!」林静笑出来,「我只是想考好而已。」
「要干嘛?」
「没干嘛啊。」
是喔。向阳坐在她旁边的桌子上,晃着脚看她写数学题,半晌後出声提醒:「要做辅助线。」
林静啊了一声,抬头瞪他,「数学好了不起啊?」
「只是好心提醒。」
「呿。」
向阳轻踢了下桌子,她只得又扁着嘴继续写。
「你那时候哭成那样,我以为你很不喜欢这里。」
「你那时候凶成那样,我才以为你想打穿墙壁吧?」林静说着,没抬头,自然没发现少年眼中一闪而过的哀伤。
「不过那时候是那时候,那时候我也还没认识你啊。」
林静说完,似乎察觉到一丝微妙,又补上:「也⋯⋯也还没认识大家。」
说人人到,话才说完,就听见说话和脚步声越来越近,同学们从教室後头鱼贯而入,看见他们两个坐在前头,倒也不惊讶,几个同学交换了意味深长的微笑,很有默契的不提什麽。
向阳跳下桌子,抬手揉乱林静的浏海,在她发火之前笑着走回自己的位置。
铃声响起。
平时都会迟到个几分钟的导师反常地准时走进教室,手上拿着上次模拟考的成绩单,一进来就开始唱名,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林静是第一个被叫到的,导师把成绩单交到她手上之後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次有点失常,下次再加油。」
向阳看见林静点头,脸色很不好看,回到位置後没多久就趴在桌上。
但一下课又像什麽事也没有,跟大家嘻嘻哈哈,甚至比平常话更多。
向阳支着下巴,一直看着她。
然後在终於对上目光的时候,用嘴型说:外面。
林静不明不白,出了教室,跟着他一路下楼,又走出校舍。
一直到他把身子撑上墙,她才忍不住出声问:「你干嘛?」
「你想继续上课?」
「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吧。」
「不然还有什麽问题?」
坐在墙上的向阳似笑非笑,朝她伸出手。
云飘过,阳光重新洒落,林静眯起眼,没有犹豫太久,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