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唐衍还是处於昏迷的状态,他觉得自己就像是陷在深井里。井是深不见底的,只知道自己不断的往下坠,井水流入他的耳部,导致他的耳朵嗡嗡响,眼睛看着自己离井口越来越远,他就越发觉得四肢无力。
恐惧埋入他的内心,唐衍眯着眼睛,李叔的身影,混乱的家,和肮脏的魏家庄都一一闪过他的脑海。
最後是李叔让自己磕柜子那一瞬间的痛让他醒了过来。
唐衍睁开眼睛,四周是发亮的白,和明显令人发冷的冷空气,床上挺舒服的,就是全身彷佛刺骨的痛。
唐衍左脚被固定着,打了石膏,被两条布撑着往上抬,右脚则是贴了纱布,血已经止住了,双手有大大小小的瘀青,原本看起来是红红的一片,唐衍以为是蚊子咬,没想到李叔手下这次打人那麽狠。
他没敢碰自己的脸,从醒来以後就感觉脸有一层黏腻感,没准是流血抹了大量药膏後的感觉。
值班的护士小姐敲门进来了,拿着病历划着单,看见唐衍醒了急急忙忙的按着床头的紧急灯,说了一声等等,跑了出去。
唐衍猜她大概是去找医生了。
魏家庄的药房没有什麽医生、护士,更别提什麽病房。有时候一到夏天省电费,乾脆连冷气都懒得开,天花板就一支电风扇,叽叽叽叽的叫,等药都等的煎熬。
没过几分钟,医生推开门进来了。
走进来的是一位女医生,叫杨冷。她头发高高紮起,眼神露出的冷意跟李叔讨债时差不多。
唐衍心想:这个人的名字和人还挺配的。
唐衍终於明白为什麽被李叔讨债的人都会瑟瑟发抖,现在自己连看一眼医生身体都不自觉的会隐隐颤抖。
小护士从本子里抽出一张病历单,说,「先生,这个单子你填一下,这里是紧急帮您安排的病房,需要你填写个人相关资料」
杨冷拿着听诊器听了一会自己的心跳声,再检查双脚和双手,最後点点头,小护士就把病历单打了个勾。
「现在时间下午四点五十。病人左脚脚踝骨折,已经打了钢钉,右脚明显擦伤,双手部分瘀青,建议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检查的过程十分安静,唐衍留意到了这间大病房似乎只有他一个病人,显得十分凄凉。
等杨冷准备要走的时候,唐衍叫住了她。
「可以帮我拿个镜子吗?」唐衍说。他现在想看看自己的脸到底变成了什麽样子。
女护士去外面拿了一面镜子回来,再递给他之前还贴心的问了一下,「有心理准备了吗?」
唐衍不明所以,当初没什麽感觉,一醒来除了些些的刺痛就没有什麽了。
拿了镜子一照,不看还好,一看他就後悔了。从以前到现在他对自己的长相是非常满意的,浓眉大眼挺鼻薄唇,现在整张脸几乎都被纱布包的紧紧的,只露出眼睛鼻子嘴巴和眉毛,远看就像个猪头。
护士看见唐衍几近无神的双眼,赶紧把镜子拿走,然後说了一句,「挂号时还挺帅,就只是嘴唇白了点。现在只是把整张脸包起来怕感染而已,拆掉肯定还是帅的!」
唐衍看着护士说的眉飞色舞,心痛的点头,护士拿着病历乐呵呵的跟着杨冷走了。
唐衍最近总有这个习惯,只要脑袋一空,以前的回忆就会像浪潮一般的席卷而来。
整个病房安静的没有多久,唐衍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又想起李叔。有时候为了帮李叔讨债,去欠债的门口有时候赌一整天,要是欠债的不出来,乾脆一个礼拜都耗在那,就看着欠债的什麽时候还钱。
那整个礼拜一定是煎熬的,身上的钱花完就去公园找免费饮水机来喝,饿了就拼命的灌水,瞪着别人手里的饮料望梅止渴。没几天讨到钱了,口袋满了,整个人反而瘦了一圈。
唐衍是想跑的,讨了钱搭小黄车高飞远走什麽的,他也真的做了,可是李叔不管他躲到哪,就算是天涯海角也总把他挖出来。
唐衍一度以为李叔背後刺的眼睛是有灵性,是会动的。
唐衍把头缩回来,心想着,「医院这个地方少来为妙」一方面又想找个伴,有个浅浅的呼吸声也好。
没过一会,病房还真来了一个人,唐衍看见是个男人,那人大大咧咧的对着唐衍说声,「嗨」接着触着床躺下了。
刚刚那个护士把病床的窗帘拉了起来,冲着唐衍微微一笑,叮嘱那个男生几句把病历写了几句又走了。
然後旁边的男人把窗帘拉开来,手越过中间床与床之间的空白,伸出手来,「我叫杨奇,你好哇」
唐衍对主动献殷勤的没什麽感觉。李叔家麻将桌一开,有时候输钱谄媚话就像不要口水钱似的,哗啦啦的像流水一样流出来。
唐衍回握了杨奇的手,说,「我叫唐衍」
那人看着跟唐衍没差几岁,脸上笑得开心,看起来很让人亲近。
他这才看清了杨奇的脸,他是有一双桃花眼的,眼非常长,四周是淡淡红晕,整个眼睛的形状就像是一朵盛开的桃花,眼白和眼珠并不分明,看着很朦胧陶醉。
唐衍是第一次看见这麽标准的桃花眼,一不小心看昏了头,看得杨奇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小哥,我钢铁直」杨奇摸着已经起鸡皮疙瘩的手臂说着。
唐衍一秒都没想也重复说着,「我也是钢铁直!」
这才减去彼此面对面的尴尬。
杨奇的手机放在旁边的柜子上响了几声,没看萤幕上显示是谁的名字,拿起来就接。
唐衍在一旁把手伸进胸前的口袋里,掏出那张明信片,点点繁星就算是折到也不减这张图的美感。
他想着这张图的作者肯定有一个不甘平凡的个性,这麽明显的星群得靠近深山里呆上一天才拍得到。而且拍星星还得碰运气,云层太厚、或者当时月亮亮度太足,温度和强风等都会影响拍摄。
和李叔的讨债都是一等一的体力活。
杨奇把头探了过来,整张脸要和唐衍的脸颊碰在一起了,「呦!这不是我三土的照片吗?怎麽印成了明信片?」
唐衍简直不敢置信,也不顾杨奇和他黏着的脸颊了,一转头就问,「三土是谁?」
杨奇挑眉,指了指唐衍手上的明信片,「就拍这张照片的人阿。等等要来送我饭呢」
唐衍的脑袋差点轮不过来,前一秒还在想拍摄的人有多不甘平凡,下一秒那人居然要过来送饭,只不过送的不是自己,而是杨奇。
唐衍不知道为什麽有这种感觉,觉得打从心底的羡慕。
杨奇看着气氛挺乾,笑了笑把身体挪回被子里,电话一通接着一通,讲也讲不完。
唐衍觉得杨奇上辈子肯定是个老妈子,十通有八通都在唠叨。唠叨衣服怎麽穿、唠叨被子有没有折。
就在杨奇讲到了上次某个客人喝高了,把整个人都塞进马桶里出不来时,病房的门打开了。
唐衍顺着门口看过去,门口那个人背着黑色後背包,上半身是粉色的衬衫,下半身是黑色的修身长裤,左边耳朵戴了跟杨奇同款的耳钉,头发是不长不短,没什麽浏海,挺好看的。
杨奇朝他挥挥手,顺手就把电话挂了,把病床准备给探病的家属坐的椅子推了过去,来的人还气喘吁吁的走到杨奇床边沾着椅子就坐上了,说,「你害我翘了一节课」
唐衍在心里暗暗的吹了声口哨:呦,腿还挺长的。
杨奇贼兮兮的看了唐衍一眼然後说,「先不说我害你翘了几节课,你还真的出了名阿大摄影师,作品都拿出来贩售了」
闻言唐衍忍不住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