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晚睡，前几日还都是失眠，种种累积下来的疲倦感一口气袭来，让康蓉这觉睡得死沉，身旁动静一概忽视，只差没直接打呼噜。
「我的天，居然睡过头了……」
偷懒没早起的後果，便是康蓉睁眼那刻，见到清晨浅浅洒落的阳光，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要知道逃难期间，龙族们往往都是趁着天色未明，周围环境尚且覆盖於月夜黑幕之下，队伍移动不怎麽明显时，加紧赶路到下一个缓冲地点，再见机行事。
但现在，基本天已半亮，要想低调前行，实在颇有难度。
千万不要跟她说，她是因为存在感太低，被队伍给忘在原地！
凌乱的目光游移，所幸没花多少时间，在康蓉慌了手脚前，其余龙的身影，就被她在已燃尽坍塌的火架旁寻获。
一眼望去，在龙群的中央，沃克尔背手而立，披散肩背的金发渡上阳光，侧首晃动间，似是每根发丝都在闪烁，扎眼得很，想不吸引人注意都难。
刚才过於紧张，才没注意到大家的行李，都还放在昨晚安置的地方，显然一时半刻还没有赶路的打算。
康蓉平稳下紧绷情绪，没被丢包的喜悦不过三秒，对队伍没有前进，还待在原地而产生的疑惑，便占领了全部心思。
各大种族的联军绝不是省油的灯，在真正抵达安全地带前，只要在同一处停留超过一晚上，往往接着要面对的，就是被追上围攻的下场。
关於这点，连康蓉这刚来这世界，对许多事仍是一知半解的人都明白，其他龙自然没有搞不懂情况的可能。
怀抱着满满不解，康蓉起身，把毯子一把拧成团毛球，胡乱打包起来，脚步就朝龙群聚集处前进。
「是又在吵架了吗？」越靠近，康蓉越是感受到，来自蜜琪与阿萨其，一股剑拔弩张的对峙氛围。
昨夜敏捷身影彷若幻觉，阿萨其又拿回木拐，背脊沉沉弓起，许是说到激动处，他勉力撑直些许腰杆，用手中拐杖重重捶了好几下草地，神色愤慨。
相较起阿萨其正汹涌的情绪起伏，蜜琪双手插腰，下颔微昂，嘴唇张动，谈吐间眉宇尽显傲慢。
没听见她说什麽，康蓉也能想像得出，出自蜜琪口中的话，肯定不会让听者开心到哪去。
要不是一个迈入老年力不从心，一个正值壮年魔力强大，两者打起来实力相差悬殊，康蓉毫不怀疑，在外敌到来之前，他们就会打个你死我活，光内斗便能斗死大半个龙族。
通常这种时候，都会有个和事佬，专门在团队产生矛盾时，出来说个场面话劝架，好化解尴尬，给双方台阶下。
但瞧瞧龙族队伍，一个原身喜好是躲角落的，一个马赛斯就爱傻笑不语，烦人模样没给迁怒就要谢天谢地，更别提要带动气氛。
至於当中最有立场制止争端的……康蓉看了沃克尔一眼，又默默收回。
处於暴风中心，身旁是一触即发的压抑气氛，金龙王子却还是老样子，半垂着眼，神情恍惚，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能置身事外到这地步，康蓉除了没心没肝，想不到其他形容词，能用来描绘沃克尔。
对於她的接近，正吵得欢的两头龙理都没理，只有沃克尔似乎察觉她的打量，竖瞳扫来，灿烂却无神，不过空虚地倒映她逐渐接近的身影。
他就站在树下，巨木枝叶相互交缠遮挡，让泼在他身上的晨光，被分割成大小不一的光块，毫无规律散落开来。
分明金发之上是足够抚过每根发丝的温热光束，落到沃克尔眼瞳时，却只剩下破碎的细小光点，点缀出他明明暗暗的眸光，连带着他眸底的她，也模糊起来，总有大半个身影被淹没在黑暗之中。
莫名看来有些阴森。
不过一眼，康蓉就不敢多对上沃克尔投来的目光，她抿嘴，偏了偏头，才冲进两龙争吵的暴风圈中，说道：「今天早上不走吗？」
她难得出声，蜜琪惊讶的朝她上下打量过来，但下一刻，似乎又误认她脸上被沃克尔瞪出的不安，是单纯来自於怕死怕战斗，才终於憋不住气来询问，诧异转眼又成轻蔑。
「还不是长老。」重音放在老字，蜜琪说话，字句含枪带刀：「自己老了，魔法力退化，就满脑子都是绕路绕路，也不知道龙族的骄傲他都放哪里去了……」
没人应声反驳，蜜琪越说越欢，康蓉是扛着被连带损上两句的心理阴影，才从她的口中，得知自己想要的情报。
原来天还没亮，见众龙清醒过来的阿萨其，忽然说要改变原先规划的行程，改往其他方向。
「殿下。」对着刚拢好外袍，站起身的沃克尔，阿萨其一脸忧心忡忡说道：「我昨夜去探路，发现我们原定的方向有些异状，我觉得我们应该换条路……行吧？」
说完，一如往常，他正打算直接宣布下去，却意外撞上蜜琪强势的反对声音。
「长老现在决定要走的路，是一片平原，要是我们真的跑到那边碰上追杀，是连一点遮蔽物都没有，只能硬抗……」眯眼，蜜琪沉声说：「我和殿下还好，你们一群没用的，要跑都会跑输人吧？」
视线焦点在阿萨其的拐杖，蜜琪只差没指名道姓，谁是那个拉低队伍平均速度的。
面有怒色，阿萨其吼：「原定那条路很窄是和躲藏没错，但也容易有埋伏，我这是小心谨慎！」
挑起眉间，蜜琪语气讽刺；「一开始说要走那条的是长老，後来说容易有埋伏的也是长老，是在耍人吗？」
双方立场都有道理的情况下，终究得回归最原始的方式，用拳头大小来决定说话权。
这点，不用比，蜜琪就直接获得胜利。
被强制驳回意见，在蜜琪骄傲地回去拿行李，准备出发时，阿萨其脸色不好，嘴里细碎嘟嚷着：「就让你嚣张，也不知道还能嚣张多久……」
不大声，却足够让康蓉听见。
她皱起眉，思考之後还是决定假装没注意到阿萨其的话。
习惯原身的闷不吭声，对康蓉的反应漫不在乎，阿萨其碎念完，才举步往营地走，还不忘对仍站在一旁，光顾傻笑没发表过意见的马赛斯说：「别笑了，快点去准备出发，走慢点被厉害的蜜琪抛下来，我也救不了你喔。」
语调阴阳怪气，像是被辗压尊严後的羞恼，全都转化为最刻薄的言语，一个劲的往蜜琪身上砸。
丝毫同胞爱都没有。
伴随着马赛斯闻言，跟着离去的脚步，不一会，原处就只剩下康蓉以及沃克尔。
金龙这会倒是张大眼，视线所及范围能包含全部族人，修长手指反覆摩娑着皇族衣袍精细绣在领口的飞龙图腾，尖锐指甲不时戳上银线密排而成的龙眼，像是要刺穿它。
「殿下。」没忘记自己的抱大腿行动，康蓉压低音量，小小声地打招呼：「您不去准备吗？接下来会越来越冷，你不穿多点？」
一路走来，龙族们除了蜜琪还是老样子，其余龙身上的衣料是越来越多，里里外外都裹着毛皮，恨不得能烧个暖炉贴在身上。
本以为沃克尔不会回覆自己，只是单纯没话找话的康蓉，在下一秒，就听见金龙王子的低低嗓音，「你不知道，魔力越强的龙族，越不怕冷吗？」
不像蜜琪隐含讽刺，沃克尔说，便真的不过陈述事实，话音平直，纯粹表示他的疑惑。
这种说话方式，轻描淡写却直击核心，反倒让康蓉有些惭愧於自己的一知半解，提了个傻问题骚扰别人，结结巴巴的说：「就……看殿下没加几件衣服，怕殿下冷……」
「不会是你自己冷，想和我要衣服穿吧？」他问，语气过於平铺直述，连问句都像肯定句。
不晓得关心怎麽会被误会成这样，康蓉连忙摇头，又低下头把脸埋在毛皮中，好遮挡住自己烧红的脸。
被沃克尔这麽一提，连她都觉得，自己像来讨衣服穿的。
康蓉没继续开口的打算，沃克尔自然不会找话题，静立片刻等不着下文，便迈开脚步，擦着她的肩膀离开。
不想在沃克尔的心中被定位成厚脸皮的人，康蓉最後想补救，喊了一声没有回应，情急之下伸出手，想从後头抓住对方。
却不想，仅仅指头轻点，刹那即逝的碰触，她脑中窜过的念头，是以为自己碰到了一块冰，瞬间抹去她指尖的所有暖意。
属於金龙，手背还有几分柔软的肌肤，没有多少温度，触手发寒。
一时怔愣反应不及，沃克尔已远去，留下康蓉收拢手指，仔细压在掌心重新捂热，瞠目凝视他的背影。
耳边，似是还回响着，金龙不容质疑的沉稳话音。
『你不知道，魔力越强的龙族，越不怕冷吗？』
他不怕冷，却比谁都还要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