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真的累人。”
正田堇从水面下冒出个头来，抬手将一把水果刀扔到了船上，她自己也抓着船边爬了上来。潜水服将身体裹得严严实实，勾出姣好的曲线，摘下泳帽，头发到底还是湿透了。像小猫一样甩了甩头发，水珠四溅。
心读就这样走上前去被溅了一身水，给正田堇裹上毛巾。然后他捡起了那把水果刀。
“嗯，看起来就是这把刀没错。”纯银的刀，刀柄上刻着“石村”的姓氏，即使沾着河底的淤泥也依旧闪闪发光。
心读拿着正田堇的劳动成果很是欣慰：“这样你在工作上也算是入门了。”
正田堇累得没说出话，瘫坐在心读的躺椅上，裹紧毛巾，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哆嗦。
心读将水果刀装进袋子里，和旁边同样也是刚捞出来的尸体并排放在一块儿。
那尸体是个两三岁的小女孩，被湖水泡了两天，身体肿胀得厉害，不过现在天气冷，并没有腐烂，也没有让鱼给吃掉太多，装在裹尸袋里拉上拉链还算有个人样。
“好了，都找到了，可以回去了！”心读给船长打了个招呼，又倒了杯温酒端给正田堇。
正田堇接过杯子先是捧着暖暖手，然后才凑到唇边小小地抿两口。酒的度数不低，饮下肚不久身体便暖和起来。
[这都什么时代了，就不能用机器去捞么？还要让我人工下水去找？]
心读给大功臣捏着肩，笑着：“本来是那样打算的，只是想让你下去用爱丽丝确定个大概位置，然后再捞……没想到您神通广大，直接给捞上来了……”
虽然她喜欢自己的能力被肯定，可这在江水里泡了一上午，又累又冷，下水的时候还迷茫，她对这样的事情真是不太喜欢。
正田堇打断他的谄媚：“行了，下次别让我去了，水下我的爱丽丝起不到太大作用，超直觉也不可靠……”说着她扭头看到了一旁的裹尸袋，眉头皱得更狠，也说不下去了。
[她才两岁半啊……]这样一想，喉头像是有什么堵着，酒也喝得不顺畅了。
石村是一户有钱人家，男人只顾着生意不着家，石村夫人生了孩子就患上了产后抑郁。而这小女孩一岁多便显露出和常人不同的地方来，吃了面食，头上会长几个麦穗来；吃了牛肉，屁股后头会长出牛尾巴来，能力持续的时间有长有短。
一年多后石村夫人终于无法忍受，在男人“你生了一个什么怪物”的指责下，将孩子杀害，投尸于湖中，并且发出寻人启事、报案，谎称自己家的孩子失踪了。
接受警方询问的时候，保姆透露出小女孩的特殊能力，案件交由爱丽丝特别事务科处理。
心读和石村夫人一见面就明白了始终。
“犯人是石村夫人，这样可以结案了吧？”
“不，怎么会呢。”心读笑着，“石村夫人不承认，我口说无凭，得去找证据。”
又是这样，正田堇跟着心读来到江边，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心读和她的能力非常适合断案，基本上看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可事务科不接受他们单方面的供词，一般得去案发现场看看、找证据、得到相关证词才行。
“如果轻易相信我们，岂不是我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心读这样解释道。
正田堇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这种审核机制都是因为心读之前借着读心爱丽丝犯了什么事才这样严格。
不过正田堇原本也不太相信心读说的“石村夫人就是犯人”，觉得心读可能有什么地方搞错了，比如石村夫人有抑郁症现在丧失爱女精神已经错乱了之类的。
毕竟石村一家在警局哭得那叫一个痛心，拿女儿照片给他们看的时候，手是颤抖的，看到女儿可爱的样子第一眼是笑，然后就是更加撕心裂肺的哭号。
这世上真的有能够对自己女儿下手的母亲吗——虽然正田堇知道真的有，但发生在自己眼前还是要这样质问。
不论如何这样的命运也太过悲惨，小女孩什么也没有做错，不过是拥有稀有的能力，而女人对爱丽丝一无所知，对自己生出的“怪物”又爱又恨，现在杀了女儿，根据爱丽丝相关法规，她受的刑罚还会比普通的故意杀人罪还要重。不过具体刑罚还要看女人的精神状态的鉴定。
一切都是由于无知。而一向将普通人看得低人一等的正田堇也无法将这无知怪罪于石村家。
民众本该有权利知道爱丽丝的存在。
正田堇自己出生的时候就是长着猫尾猫耳，把医院的护士给吓得不轻，还好哥哥已经入学爱丽丝学园，家里人对爱丽丝有所了解，并不将她当成怪物，连医院提出的染色体缺陷检查也没有去做就直接抱回家了。
“好了。”心读捧起面前人的脸颊，浅笑着：“这种案件很常见的，不要难受了。”
说着揉了揉正田堇因为喝了酒而泛起红晕的脸。
“我们能做的，就是帮助学园在悲剧发生之前尽早发现爱丽丝。”他这样说出无数次用来安慰过自己的话。
“真的没办法公开爱丽丝的存在吗？”
“谁知道……”心读轻轻皱眉：“不过如果我们有了孩子，不管有没有爱丽丝，是怎样的爱丽丝，我们都一定会好好对待的。”
“……我暂时还不想要孩子。事业才刚起步。”
“……是吗，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
就在两个人在裹尸袋旁边沉思着对视的时候，电话响起，下一个任务匆匆而至。
“你不是说今天没有别的事了吗？”正田堇坐在副驾驶上给自己系好安全带，头发还没干透：“这下可好，我都喝酒了……”
“嘘。”心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任务总是来得很突然，你没喝多少，只要我不说，你不说，就没人知道。”这样说着，笑容里却满是幸灾乐祸。
心读开车，正田堇瞪了他一眼还是将接到的报告读给他听。
念户清，中学生，男，12岁，没有爱丽丝记录。
平时在学校里遭受欺凌，最近欺凌过他的人却都遭遇了各种各样的爆炸事件，昨日被目睹在高年级的不良身边引发爆炸，造成两名学生重伤。
在警方抓捕过程中炸毁警车逃窜。当时经过搜身，手上什么危险物品也没有，甚至可燃物也就只有念户清自己和他身上穿的衣服。怀疑是觉醒了爆炸之类的爱丽丝，案件交由爱丽丝特别事务科处理。
现在监控拍到人进了某家旅馆，希望他们赶去追捕。
“念户……”正田堇轻轻皱眉。
[和我们同届的念户薰是同一个姓氏。]
“这样啊。你不说我都忘了。”心读感叹。
[同班同学你都忘，他和我一样体质系。]正田堇有些不屑地瞄了心读一眼，继续分析：“如果是有亲属关系的话，突然觉醒爱丽丝也不奇怪。突然觉醒力量的小孩子真是让人头痛，爱丽丝可不是让他这样用的。”
真是缺乏学园的教育。
“也是呢。”心读点点头，笑着：“爆炸爱丽丝吗，不过在结界爱丽丝面前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卷发，冲上去三两下把他扑倒吧！”
[扑倒是什么鬼啊！]正田堇给心读后脑勺来了爱的一巴掌，[我对初中生可没有兴趣！]
再抛开为什么就默认是要她来动手的问题，正田堇挑眉问道：“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用结界爱丽丝吗？”
[之前抓捕瞬移爱丽丝的时候不还说结界爱丽丝石在科里很珍贵，不到万一不能用吗？]
“就是从那次之后啊，”心读笑笑，“我深刻意识到了结界爱丽丝是多么好用，然后又凑巧发现我们科里就有结界爱丽丝，还是爱丽丝加物理结界——上次在赌场里用的就是这种结界——所以就找他去聊了聊天。”
不用说正田堇也能想象出心读是怎样读够了别人的糗事才出现在结界爱丽丝面前的，然后再灿烂地笑着在别人面前说着那些能让人羞愧而死的心声……这样一想正田堇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是不害怕读心爱丽丝，读心爱丽丝再加上心读那种性格简直能把人逼疯，可她自觉“所言所行光明磊落不怕读心”，就这样硬撑着一副高傲的样子面对读心爱丽丝，这一撑怕也就是一辈子。
心读瞄了一眼正田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继续说：“所以现在结界爱丽丝石管够。反正他也是细水长流型爱丽丝，没什么损失的。”
心读顿了许久，才补上一句：“大概。”
来到了指定的地点，天色已经有些暗，两人再次向本部确定了情报，得知了目标确切的房间。心读将结界石放在正田堇的手心——等会儿结界发动，能用爱丽丝的只有结界的发动者。
正田堇对爱丽丝石的使用比心读更熟练，没什么需要特别叮嘱的，就连使用别人爱丽丝石时造成的体力大量流失也由猫犬体质过剩的体力来弥补，这样一想，心读觉得以后结界石也可以交给正田堇来保管了。
两个人都穿的便装，在前台亮了一下执照要来了房间钥匙，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了旅馆，上了楼才张开了覆盖一层楼的结界。
随着朝房间的靠近，结界也逐渐缩小。打开门，两人同时冲进去，结界也缩小到这一个房间的程度。
天色暗了，心读不能使用爱丽丝，端着麻醉枪一时没找到人在哪儿，于是他转了个身在墙上摸索电灯的开关。
正田堇见心读掉了链子，就自己朝床上刚被吵醒还有些迷糊的少年冲了过去。
灯一亮，念户清清醒了不少，他一边向墙边退去一边大声喊着：“别过来！”
背靠着墙，念户清一手向口袋中摸去，神情中透露出戾气，大概是要发动爱丽丝了。
即使不能读心，心读也能猜到这孩子八九不离十是在想“先随便炸一下然后趁乱跑掉”这种小伎俩。
很显然在结界里不能发动爱丽丝，念户清有些错愕地自言自语：“用光了？！”
正在用麻醉枪瞄准的心读轻轻挑眉——用光了？
这时候正田堇已经抓到了念户清在口袋里的这只手，按着脖子把人按倒在了地上。
心读也走近了些想要先把人给麻醉了再说，却听到念户清很是委屈地哭了起来，五官皱到一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他呜咽着，声音细小：
“……逼我……都是你们逼我的！”
念户清动作很快地用没被控制的手探进另一只口袋，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心读和正田堇一齐暗叫不妙。
正田堇探出尾巴想要控制住念户清那一只手，心读也扣下了扳机。
然而不管是尾巴还是麻醉针都没有触及念户清，刺眼的光就在眼前爆开。
那一瞬间是没有声音的，世界只有白色。
白色，寂静。
再睁眼就是满眼的狼藉，整个房间的东西都被炸得七零八碎，墙也是被炸得坑坑洼洼，所有东西都被烟给熏黑，窗户被炸了一个洞，人大概就是从那里跑的。如果不是有物理结界，估计整栋楼都有危险。
看来念户清的爱丽丝是制造炸弹而不是制造爆炸，这样在结界里也能引爆事先做好的炸弹。心读这样想着，头痛得很。
他坐起身来发现有钢筋从背后贯穿了自己的腹部，没有凝固的鲜血顺着钢筋流淌，滴在了正趴在自己身上的正田堇的脸上。
看来爆炸的第一时间，正田堇扑过来护住了他，心读后觉后觉地意识到。
他将她抱在怀里，她伤痕累累，虽然猫犬爱丽丝还发动着但不管是嗅觉还是视觉都暂时麻痹……不……
自己的鲜血依旧不停地滴在正田堇的脸上所以心读一时没有发现横贯正田堇脸部的划痕，眼睛被锐物划伤，不知道究竟伤得多深。
天花板掉落下一大块儿，砸在地上哗啦啦地碎了，正田堇的喉咙里发出声音来。
“你在……哭吗？”
滴在脸上的这温热的液体，是你在哭吗？
正田堇回想起少年时候，学园动乱，她被爱丽丝风纪队给袭击倒地，握着她的手心读少见地流下了泪水，滴在她脸上，湿热温润。
心读的喉咙梗塞。多年的工作让他能够在这种场面镇静自若，纵使心中难受也绝对不会哭出来，甚至他还能出于习惯，在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血液依旧滴在了她的脸上，和她的血混在一起，再融入狼藉地面上的血泊。
“是，是我在哭。”
“别……哭……别哭了。”我没事。
声音比心读要微弱许多，甚至心读是借着读心爱丽丝才听懂了她在说什么。正田堇抬起手似乎是要抚摸他的脸庞替他拂去眼泪，但动作很是轻微，终究在没碰到心读的半空被心读轻轻握住。
“嗯，我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