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半，我与骏熙准时抵达集训的市体育馆。
山崎教练早已站在东侧大门等候，见我逐步接近，沉声问：「身体还好吗？」
「还好，算是低烧了。」
「你能出现在我面前，说要参与试跳，我心里很欣慰了。但由於你的身体状况有待商榷，所以等一下，你一路PASS到一百七十八公分。」
「好的。」跳高比赛上，胸有成竹的选手，为不浪费体力，都会跳掉前面的高度。一百七十八公分之於国内是很高的门槛，有人终其一生都跳不过。
「跳过一百七十八公分，等同拿到全国赛的门票，之後就可以好好休息。」
「如果我跳不过，那怎麽办？」想到有这种可能性，我艰涩吞着口水，急道：「那大家──」
「不重要。」山崎教练用很坚定的语气打断我。
「啊？」
「莞莞，无论是这场集训的试跳，还是之後的全国赛，对你来讲都不重要。你跳得过，那就在未来两个礼拜，认真备战；若跳不过，那未来好几个月，我们就重新准备国内外的其他田径赛。宝石不会被埋没，到哪都会发光。」
「那这样，别人会怎麽看？」
向来沉默寡言的山崎教练，面对我的疑问，做出了回应：「为什麽要管别人怎麽看？与你竞争的永远都是你自己，你必须一次次跨越、一次次征服。有意外，我们就消化它。无法消化，我们就日後解决它。任何结果，我们都坦然地接受，成为你的经验养分。」
「我还是有点不确定，我自己的能力……我真的……」真的像你说得那麽好吗？
「你在我所有学生和培训的选手中，天赋排在前三名。我对你的信心，远高於你给你自己的评价。东方人跟西方人总有体型上的差异，哪怕我们不愿意承认，在田径场上东方人很难得到便宜。但你的身材、肌肉线条、肢体协调和神经反射，不亚於──甚至高於很多西方选手。你足以改变整个亚洲、东方世界的跳高纪录。」
什麽改变纪录，我在这之前根本不敢想。可这些话从山崎教练的嘴巴说出，意外的有说服力。
「放心去跳跃、去飞翔，你要用属於自己的方式，去享受比赛竞争的乐趣。纵使得到失败的结果，你还有我们作为後盾。」
如果说文书洛的出现，滋润了我的灵魂。那麽山崎教练的这一席话，让我信心大增。
所有的疲惫、质疑和焦虑，渐渐地烟消云散。
我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能像他所说，突破既有的纪录。但能肯定的是，山崎教练的确改变了我的选手生涯。
等待试跳的时间，就在这无比激励的激昂情绪下度过。
所有参与集训试跳的大专院校女选手，加我共有十五个。我的编号排在最末，光洁学姊则比我早一号。她看到我，秀气的眉毛皱了一下，质问：「听说你发烧了？」
……这他妈真是，好事传不出门，坏事传至千里。
「你怎麽这麽不知道保护自己？」
「对不起。」虽然我不知道为什麽需要跟学姊道歉，但我除了道歉，也不晓得该说什麽好。
「你的确该跟我道歉。」
WTF？？？？？谁给你脸了？我道歉是谦虚，你毫不犹豫地接受我的道歉，是在跟我哈喽吗？
「你让我错失与你正面较量的机会。我就算这次赢了你，你也有藉口搪塞，这对我不公平。」
不是……学姊啊……你是住在火星吗？什麽时候我们相约要竞赛了？还得失心这麽重？
「我可以直接宣布你赢吗？」生平无大志的我，一点都不想挑战这无谓的较量。
「不可以。」
光洁学姊就算从良了，还是一样难搞，跟豌豆公主似的，毛一堆。
「无论如何，你就算烧坏脑子，也要给我认真跳。如果你输了，那就把山崎教练让给我。」
这话讲得好像是在抢男朋友一样，根本不像是在争一个突破五十岁的中年男教练。
若非我刚才被山崎教练激励了一下，觉得他人非常的好。不然我都要双手赞成，反求学姊快把这魔鬼接收走，千万不要留给我……
「对不起，山崎教练不能让。」因为这不是让不让的问题，是山崎教练看不看得上的问题啊！
但後面这几句话我很有理智，没说出口。
听到我的否决，光洁学姊眯着眼睛，「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麽。等我赢了你，就证明我的天赋比你还高，你就会被山崎教练淘汰。到时候，我就能取而代之了。」
在这之前，我都不知道学姊是个「逻辑已死」的笨蛋。猛然被迫看透她的反派等级，如同神奇宝贝中的火箭队，竟令我无力反驳，只想随她胡言乱语。
不然，还能怎麽办呢？
在我们说话的同时，有些选择一百六十多公分的选手，相继试跳。有些人跳得过，有些人跳不过，大多都止步於一百七十公分至一百七十四公分。
学姊等到一百七十四公分才开始跳，第一次挑战即成功，收获了一大票的掌声。与她相互竞争的只剩下两位体大三、四年级的选手。大三的体大生三次试跳皆失败，大四的体大生则在第二次试跳才成功。
再来是一百七十六公分，学姊尝试了两次才越过竿子，大四体大生三次试跳失败。
其中一位短发选手，发现我尚未起步，对着隔壁的选手问道：「这个方莞莞，什麽时候才要跳啊？」
「听说从一百七十八公分开始。」
「一百七十八公分？这麽扯吗？」
「对啊，万一没跳过，那就搞笑了。」
她们的「窃窃私语」并没有因为我发烧而听不见。
在高度调到一百七十八公分的时候，学姊回头看了我一眼，随後起跑。我在背後看她的动作，已知道她试跳的结果──
「顾光洁，编列第十四号，一百七十八公分，第一次试跳结果：失败。」
学姊爬下软垫，愤愤不平地轻微踱步。
我站在起始点，想起山崎教练、许教练、骏熙和文书洛，各别对我的技术性指导及加油鼓励。哪怕头烧得太热，都能咬牙集中精神。
手臂往後一个弧度，做出准备的姿势。深呼吸完毕，我将视线聚焦於正前方，迈出助跑的第一步──
「方莞莞，编列第十五号，一百七十八公分，第一次试跳结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