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几次昏倒送医之後,老妈在梁橙光积极的安排下,住进一间环境清幽的安宁病房。
我们时常陪伴在她膝下,有时只是一起聊天,有时是念书给她听,有时候,她仅是静静的握着梁橙光和我的手,静静的微笑着。
这段平静的生活没能维持太久,因为她沈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她喊着已故老爸的名字越来越多次,最後,医生宣告,也许就是这几天了。
於是,梁橙光为了老妈与我,在F酒店後山那座才刚落成、但尚未对外开放的玻璃教堂,举办一场简单的证婚仪式。
也是直到婚礼当天的清晨,我才临时拨了通电话,告诉小妍,我要结婚了。
一时的讯息量过大,从睡梦中瞬间惊醒的她整个在电话那端情绪爆炸,怒吼出来,「今天?结婚?跟谁?」
「是梁橙光。」
而我,持着手机,视线落在悬挂着的那件法式手工白纱上,表情相对冷静,冷静得彷佛即将踏入婚礼殿堂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等等,」
咽下口水,她小心翼翼的确认过,「你是说,我认知里的那个梁橙光吗?」
「对,是他。」
「他不是当年跟别的女人私奔去了美国吗?什麽时候回来的?你怎麽还跟那种人兜在一起啊,不是都已经决定…..」
在确认过我所说的那个梁橙光就是她印象的同一人,伴随而来的,是她完全不能理解的诸多疑问,若我不适时开口打断,这通电话还真不知道什麽时候才能挂上。
「冷静,小妍,」
我叹了一口气,关於与梁橙光重逢之後的种种,还真是一言难尽,只能下了个结论,「总之,请你先过来吧!」
「说,你在哪?」
「F酒店的玻璃教堂。」
结束通话,我在打理妆发过後,换上白纱,直到新秘为我夹上飘逸的长头纱,当望见镜中倒映的自己,恍然之间,才真正有种要结婚了的感觉。
「嫂嫂,」
张洛晴从後面露出一颗头,笑嘻嘻的冲着我甜喊,「天哪,你真美!」
对於这个陌生的称谓,我都没反应过来,蓦地转身,就望见梁橙光就出现在身後。
他卓然挺拔的站在门口,有别於以往深色西服的穿着,今天的梁橙光身穿一套纯白色丝缎西服、优雅的剑领衬托出他矜贵非凡的气质,笔挺的上身、双腿修长都显得他比例完美,整个欣长的身影晾在逆光底下,使得原本冷硬的轮廓线条也跟着温柔起来,简直就是白马王子的化身。
不知是否为我的错觉,当梁橙光甫一望过来,这是我们彼此第一次看见对方身穿白色婚服的模样,虽然缄默着,但他那目光温润而幽邃,嘴角勾起一抹清浅的微笑,忽然有种时空交错、回到当时青涩年少的错觉,在我们两个视线碰撞的霎那,我的心跳很不争气地漏了拍。
我俩不约而同的害羞了一下,等到目光重新对上时,那抹笑意已经淡得看不出来,梁橙光很快的恢复肃冷眼神,递来一只精致的鞋盒,要我收下。
我不明就里的开启,张洛晴则在旁补充道,「这双婚鞋超美的对吧?我哥真的很宠你耶,是国际品牌限量款的swarovski水钻高跟鞋唷,怎麽样?是不是觉得自己就是从童话世界走出来的公主?」
我没那麽梦幻,只是冷不防的倒抽一口气,由於自己时常复发的脚伤,我早就不被允许穿跟鞋了。
「不喜欢?」
他察觉到我微变的表情,眸色一黯,附在我身边耳语,「不觉得很适合你吗?Cinderella。」
倏地,我的心尖一刺。
乍听起来甜蜜的昵称,只有我听懂了他的讥讽,笑我就是个爱慕虚荣的灰姑娘。
歛起受伤的表情,我微微抬起下巴,对上他的眼眸,「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闻言,张洛晴不以为意的的拉着我手,满心满眼的热络,「再贵重你都匹配得起,来,快穿上,我们趁亲家母还没有到之前要拍摄几组婚照,既可以弥补你们没时间拍婚纱的遗憾、又能当作玻璃教堂落成的新闻稿,瞧瞧你们俩位,真是史上颜值最高的一对新人,太好看了!」
就这样,我没有再多推拖,套上了那双昂贵的高跟鞋,每一个步伐都走得艰难,动作举止极度受限,身体僵硬,却还得要配合摄影师的指令。
「来,俩人靠近一点,请执行长揽住新娘的腰侧,拉长颈际,回眸,笑!」
「新娘的背挺直,身侧一点、再侧一点……」
起初,我都觉得还能忍住,直到後来,左边脚踝曾经受伤的那个部位,像有什麽缓缓裂开,直到痛感逐渐蔓延,果不其然,脚伤还是复发了。
「程思霓!」
就在自己努力苦撑,却仍得摆出笑颜拍照,我的前额已经冒出一层薄汗了,远远地,小妍犀利的喊声传来,中断了拍摄工程,大家不约而同的回头望了过去,她已气急败坏的到来,直指我的脚下。
「你该不会偷穿高跟鞋吧?不要脚了吗?」
也是撑到这个时候,我才疼得弯下身子,撩开层层堆叠的纱质裙摆,毫无意外的,我的脚踝又肿起来了,看起来有些变形。
张洛晴尴尬的嗫嚅道,「怎麽会这样?」
「还好意思问,」
小妍将我护在身後,眼神恶狠狠的咆哮起来,「要不是高三那年圣诞节,你们俩个丢下我家霓子一个人,落单的她也不会被车撞飞,留下病根,导致她现在只要稍有不甚,这脚踝习惯性扭伤的旧症就会复发。
你们知道吗?她是那麽一个坐不住的人,却再也不能打球、不能跑步、不能随心所欲的蹦蹦跳跳,这是一件多可怜的事吗?
还有你,梁橙光,听说,上次你还带她去爬什麽後山,弄到最後进了急诊室,我们霓子到底欠你什麽,你要这样折磨她,真是够了你!」
瞬间,气氛变得尴尬,空气凝重。
小妍才不管那麽多,转过来接着念我,「你也真是的,梁橙光就是你的煞星啊,干嘛要跟他结婚啊,这些年来,爱慕你的、追你的人那麽多,你看都不看一眼,连杨哲光守着你这麽久,你也不给人家一丁点机会,说到底,会跟杨哲光认识,都只是因为他的名字跟这个负心男的名字是谐音,当初还苦苦追在杨哲光後面,以为这个负心男终於回来了,结果……」
不等小妍痛骂完,梁橙光喉结滚动,眼眸深锁住我,声音低沉而执着。「是真的吗?」
刻意忽视掉那道迫人的逼视,我空洞的视线落在远方,嘴边噙着一丝苦笑,「我说了,你又会相信我了吗?你早就先入为主杨学长跟我之间的关系,无论我怎麽解释都百口莫辩,不是吗?」
「程思霓,你是傻子吗?」这句紧接着的问句,却不是出自於梁橙光。
而是杨哲光,就站在小妍的不远处,带了一双纯白色球鞋,越过了还傻愣住的工作人员、摄影师、张洛晴、甚至我身边一动不动的梁橙光,来到我的面前,「不是答应我,一定会幸福的吗?」
大概吧,就算再怎麽精明、狡猾,遇见梁橙光,我就是傻啊。
我的眼眶,闪动着盈盈泪光。「学长,你还是来了。」
「杨哲光当然要来,他是最有资格见证你是否得到幸福的人,好吗。」
原来,是小妍把他带来的。
想当然尔,在来到这玻璃教堂的途中,杨哲光已经自动帮我向她说明梁橙光要和我结婚的细节与过程了吧。
他颔首,嘴角那抹淡笑看起来很沉重,静静凝住我的眼眸里,有着痛苦、也有温柔,默了默,才像是下定决心般的转向梁橙光,启口,「我不知道你对我有着什麽样的误会,但我相信,你一定是爱她,才会决定在她最艰难的现在,不管是不是用她可以接受的方式,坚决的选择陪在她的身边。
既然如此,你都付出到这个程度了,为什麽又不肯去试着聆听她、了解她?
好,你们都还年轻,但是试问,你们之间还有几个十年可以继续这样误会、纠缠下去?」
面对杨哲光这样发人省思的话语,梁橙光沉着表情,ㄧ时之间,居然无话可说。
而杨哲光语毕,迳自掠过仍然抿紧唇线的梁橙光,将带来的球鞋要递给小妍,请她为我换鞋。
就在这个时候,梁橙光孤傲的背影微微一动,像是听懂了什麽,僵硬的伸手,从小妍手中接过那双球鞋,在众目睽睽之下,屈膝,先拿出了一只球鞋,悉心的缓缓为我套上。
我的裸足被他稳稳的握在掌心,有一股温暖,来自於他手上的温度,忽然之间,内心又是酸涩又是柔软的,眼泪好像下一秒就要落下了。
「程思霓,我……」
梁橙光醇厚的声音,透着些许憔悴和低落,但喊我姓名的余音里,我听得出来,带着更多的是久违多年的依恋与温柔。
他踌躇着,犹豫了一下,想再说些什麽,俞辰瀚已从远处匆促跑来,「安宁病房那边打电话来,沈女士已病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