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这天,吴绍源起得很早。
前一夜睡前他特意开了铃声,天未亮秘书来电,说,当家的要他回家一趟。
一切如他所料。
匿名举报,吴丞雍被押进局里,闹得大宅院鸡犬不宁。吴陈铭大怒,吴太低血糖毛病犯了,本想立刻去营救,奈何体力不支,家庭医生主张吊点滴要紧,事情只得暂缓。
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事缓不得——晚了,待到板上钉钉,便没转圜余地了。
可能怎麽办呢?这冥冥之中彷佛有股力量,无声推进着局势,吴太频频受阻,急得跳脚,丈夫愠怒之下,又怎会帮她。
吴陈铭这人最重脸面,这是她再婚时就记得清楚的。
——你怎麽闹都不要紧,你甚至可以找我儿子的碴……就是不要丢我吴陈铭的脸。
祈城媒体酷爱深挖豪门黑料,吴丞雍这坎,若没人填,怕是过不了了。
她脸色苍白地想,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区区麻叶,多少公子哥碰过,怎麽就咬着她亲儿子不放?
嫖赌……嫖赌……这明明是她弟弟带头做的……!
思及此,她翻身下床,喊来助理,道:「你现在拨电话,我要跟我弟弟问清楚些!」
就可惜她弟弟恐怕还未从那春宵里醒神过来,迟迟不接。
这弟弟也是好样的,吴陈铭难得放权派给了他一子公司,没几年赔个精光,後来好不容易跟着控股学,却是天分不足,努力不曾,贪图享乐,纵情赌场,日夜笙歌。
吴陈铭看在吴太面子,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到现在,钱没多少,黑料一身,好在局子没进过,窑子胜是常客。
还想和助理交代几句,吴陈铭敲响房门,不等回应,张门而入。
吴太立刻掐着嗓子,「老公……」说着,一滴泪在眼眶里打转,引人哀怜。
「身体好点没有?」他走近床头,扶她起身,「晚上董事会照常,我已经安排丞雍出来。」
她一听,抬起头,笑中带泪,无比欣喜的模样,「真的?丞雍要出来啦?」
吴陈铭凝睇妻子多愁善感的眉眼,温柔道:「作为替代,你弟弟进去了。他脱序行为不是一日两日,我没有办法。」
吴太吸了满鼻腔的凉气。半句话也说不出。
他不再看她,迳自叮嘱佣人:「替太太换一身开会的衣服。天冷,让她穿多一点。」
说完便出去了。
独留吴太,跌坐回床沿,震惊的、恐惧的、仓皇的心,跳动的频率,比任何时刻清晰。
午後,吴绍源回到本宅,在客厅和吴陈铭简短说了工作上的话。
城中AB两区都由他标下,他在海外登记的国企浮上台面,有趣的是,公司高层无人感到惊讶。
正如一只狮子,什麽都不做仅在那里趴着,你也断不会说他不会咬人,不会奔跑,不会猎捕。
吴丞雍的秘书告假回家,生父的联络霎时断了,亲妹妹手机改号,最後一封告别简讯说已搬迁。
「我信箱里的资料,是你寄的。」吴陈铭肯定道。
「有人寄给了我,我没细看。让当家的来做决定。」吴绍源说。
「你非得将吴家闹到这地步……」半晌长叹,「你长大了,我从未想过制住你……你总是很有主意。」
「谢谢爸夸奖。」他风轻云淡。
「……打算什麽时候结婚?」
他轻笑,这是今日唯一的意料之外。
过了一会,他说:「快了。」
吴氏的董事会如期召开。
会上,凌悦转移所有股份至吴绍源名下,潇洒退出。
时隔多年,她终於放过自己。
「作为创立伊始的成员之一,我由衷期盼集团走向更好的未来。往後,道上相逢,还请各位照拂。」她简短地说完,欠了欠身子。
黄总、张总等集团元老都是见识过凌悦经商手腕的人,这俐落豪爽的一席话,令他们激赏,纷纷给予掌声。
吴太位在上首一侧,不甚愉快,在凌悦预备告退时,拍桌起身,吆喝:「吴氏现在乱成这样,你立刻翻脸离开,怎麽,不怕人怀疑是你?」
吴丞雍刚从局里出来,心情本就烦得不行,自然帮腔:「前妻就是前妻,肚量一点没有,招数倒是一大堆。」
凌悦脚步一顿,回过身来,冲着吴太淡淡笑着,却什麽也没说。
在工作场合,论气场,很难有人能赢过凌悦。
吴太紧咬牙关,单方面僵持着,一时间骑虎难下。
忽地,灯光一暗,投影幕上,赫然是清晰度不错的影像画面。
赌场里,只余一条内裤的中年男人,堕落奢靡。
再来,昏暗房内,烟雾缭绕,年轻男人双目迷离。
最後,吴丞雍和生父数次会面的场景。
在座人均是大气不敢出。
凌悦一身轻快,早已离席。
灯重新亮起。影片结束播放。
吴陈铭的神情疲惫,可依旧沉稳威严。
众人很静,在等他发话。
良久,他似乎是轻叹,又似乎是轻笑。
而後说:「绍源以後会跟着我,学习集团的事宜。」
其实他哪还需要学。
但这便是言明权力的去向。
掌声雷动,在这荒诞混杂的画面里,吴丞雍脸色发青,跪坐在地;吴太无力躺倒在椅子里,痛苦呻吟;诸位老总起身同吴绍源祝贺;吴陈铭携秘书助理,率先离席。
一场长久的纷争,业已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