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话。
他们一路沉默地搭着电梯，来到了三十二楼。
「这里是三十二楼。」他率先打破沉默，「一进来是前台，再进去就是办公区。」
商亦棋外先走出电梯，习惯性、出於礼貌地帮楚缃宜把电梯按住。
他不会知道，这个小小的习惯动作，会在女孩心里掀起多大的波澜。
以前，在投资银行时，都是她为别人、客户按电梯，天知道，她多想要有一个人，那怕一次而已，为她做以前她为人家做过的事。
没想到，真的有这麽一天。
「办公区分为两层，三十三楼和三十二楼有点像是一个楼中楼的概念......」他冷傲的声音把她从感动中拉回现实，「三十三楼是我的办公室，还有以後的高层的办公室。三十二楼是其他员工的办公室。像是各个部门，以後大规模招人之後会再讨论部门经理的独立办公室是要在三十三还是三十二楼。」
他领着她从办公区的楼梯走上三十三楼。
「这里就是我的办公室。」商亦棋推开一扇黑色的玻璃门，带着她走进去。
待她走进办公室，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的书柜。
「哇，这个好像名侦探柯南家的那种书柜。」
楚缃宜太惊讶了，不由自主地向前迈步，留下办公室的主人独自站在门前。
「这些书都是你的吗？」等她走到书柜前，才想起什麽似的，转身，询问。
随着她转身的动作，有意无意的，一阵阵恬淡的香气缠绕在空气中，极尽缠绵。
「野苺薄荷？」他轻品一缕，问道。
「啊？这你都闻得出来？」她挑起丝绸般地的发尾，闻了一下，「我自己都闻不太出来欸。」
「就像你闻得出来我身上的味道是薄荷一样，仔细闻就闻得出来，没什麽奇怪的。」他竟然有些微赧，尽力轻描淡写的弱化他很在意她的心思，「自己天天闻，早已习惯了，当然闻不出来。」
「喔。」她放下手中的秀发，「这样啊。」
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和她在这种不利於自己的问题上打转。但是，感性上无法控制的，他很想知道楚缃宜的後续反应。
好像，这样就能更了解她一点点。
「但是很多人都没办法分辨出我身上的味道欸，很多人都说很像柠檬薰衣草之类的。」她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望着她灵动的大眼，他再也忍不住，迈着修长笔直的双腿走过去，大手轻轻覆盖在她的双眸上。
「不想乱搞事，就不要这样看人。」太过勾人心魄。
「怎麽？」她左右甩甩头，挣脱他的钳制，「什麽意思？」
「商场上，大部分的人都不是什麽好人。像你着样的小女孩......」他意有所指的用余光扫过她的胸前，「太容易被吃乾抹净。」
「喂！」她抗议，「什麽小女孩？我二十三了！」
「我二十六，对我来说，你就是小女孩。」他带着一种上司对下属、不容置喙的口气说道。
「你！」她气结，不想回他话。
「就算商场上都不是什麽好人好了，」过了不久，她俏丽的声音响起，对他灿然一笑，「这不是还有你来保护我吗？你说过的，我可以相信你、也只能相信你。」
他有多久没感受到这样被无条件信任的感觉了？
商场上，真心太少，虚伪太多；坦诚相对太少，欺瞒使诈太多。
数不清多少年，他都无法再交出自己的一颗心，那怕只是一点点的信任。
楚缃宜独有的生动声音，像一股暖流，不热，但是有温度。渐渐温暖因现实社会而被冰冻起来的那一颗心。
就像一道明亮的光，猝不及防的撒落在多年不见光之地。
「对。」商亦棋的声音有些失神。
等他反应过来，又再度恢复一惯的强势：「在商场上，唯一疑有一件事能无条件相信，那件事，叫做商亦棋。」
那件事，叫做商亦棋。
只有商亦棋的话，你能无条件相信。
楚缃宜，相信我，商亦棋不会害你的。
希望到最後，你能了解我、身为商人的我，那何其真挚的一颗赤诚之心。
「老板，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楚缃宜也感受到了办公室里，那无名的暧昧氛围，下意识地躲避。连称呼都顺势改了。
商亦棋的脸一沉。
躲？
「对的，这些书都是我的，大部分都是我自己购入的。」
算了，不要再逗她了，连他自己都厘不清的感觉情愫，他又有什麽立场去逼她？
「哇，这些书的总价多少啊。」她自动自发地走过去，随机抽出一本书。
商亦棋撇了一眼她手上的那一本，「那一本折合新台币大概五千多。」
他走到她身旁，「那本是繁体字的绝版书。」
「繁体字？」她转头，扬了扬手中的书，「你看得懂繁体字？」
他鄙视的看了她一眼，「你看得懂简体字吗？」
「当然可以，以前在投行部，有些资料不只是英文，一些从中国调过来的合同或是案件就会是简体字。」她反射性的答道。
「那就对了。」他接过她手中的书，翻了几页，淡然的说道：「你为什麽看得懂简体字，我就是怎麽看懂繁体字的。」
「那又不一样......」她小小声地嘀咕，「我国小就得懂简体字了。」
「嗯？」他耳朵尖的厉害，「你国小就会看简体字？」
他当初还是出社会之後，才有意识地开始学繁体字。
当初开始学的时候，聪颖如他，也学的有一点点吃力，繁体字实在很多笔划又难写。
「国小国中的时候看中国的小说，因为简体字出版都会比繁体快半年左右。」她想起当年天天抱着简体小说看的日子，嘴角泛起一抹温柔的笑，「但是繁体出版的时候，我又会跑到书店把它们买回来。」
说到这里，楚缃宜忍不住笑出声来：「我的书柜都被我摆满，还因为我把零用钱和交通费都拿来买书，有时还得从学校自己走路回家。」
看着她因回味过往而神采飞扬的侧颜，心中泛起一片温暖的柔软。
这和她从她大学寄宿家庭的Home妈那里得来的资讯相符。
楚缃宜，很喜欢看书，房间里一面大大的落地书柜。
当初去找她的Home妈时，商亦棋永远不会忘记Home妈的表情。
那表情参杂着骄傲、惋惜、心疼、怜爱。
「Iris’sfamilyispoor,butthisgirlisverygood.」她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Butsheisfromasingleparentfamily,Hermotherpassedaway」
「你们家离你的学校远吗？」他嘴角也含着笑意，原本低沉清冷的声音染上一丝人间气息。
「国中因为是照学区就读，就在家里对面。」她说道，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情绪。
楚缃宜知道，他肯定了解自己的家庭背景的。
她来自单亲家庭，妈妈在他国一时早逝，留下她当水电工的父亲还有他们姊弟三人。
当年。正是她最需要家庭影响力的时候，亲人的骤然离去，少女时代的她怎麽可能能接受？
所以，国中的课业，几乎是呈现一个放弃状态。
还好，他没什麽反应。
自小以来，多数知道她的背景的人，都会流露出或心疼、或怜悯、或鄙夷的表情。
他们都不知道，她有多痛恨那样。
倒不是讨厌自己的出生，她只不过是不希望因自己的出生，而遭到特别对待——或好或糟。
楚缃宜知道，像商亦棋这种城府深沉的商人，就算真的怜悯、就算鄙夷她，也不会表现出在脸上。
这是人与人相处最大的慈悲，她怎麽可能不感激他留了最後一点自尊给自己？
怎麽可能不领情？
「高中考上台北市的第二志愿，在台北市山区，离我们家搭公车大概要一个多小时，」她想起那些轻狂又荒唐的日子，不禁失神，脱口说道：「我是仗着有点小聪明，所以国中不读书也可以考到一个能看的成绩。到了高中，我高中的班导狠狠把我骂醒，她说：『楚缃宜，你很聪明，我知道你很难从失去母亲的打击中走出来，但是你这样真的对得起你妈妈吗？她不是一直希望你能出国留学？』老师说出这一句话後，我整个崩溃大哭。」
她轻声说道，脸上的苍凉之意显而易见。
「你知道为什麽吗？」她转头，问他。
他不发一语，沉默地摇了摇头。
「我母亲的遗言，就是希望我能好好读书，将来到国外留学，做一个好人。老师既然说出了我母亲的遗言，就代表她跟我父亲谈过了。」她转头笑了笑，「那时候，我就觉得我差不多要振作了。就开始准备哈佛的入学资料，高中毕业就到美国了。」
商亦棋看着她强撑起来的笑颜，心中一片烦闷，「很累很难过，就不要强迫自己笑，不会有人逼你笑的。」
这话说出口，不只商亦棋自己吓到，更让楚缃宜整个人彷佛魂魄被抽走似的，整个人定在那边。
「不会，有人逼我笑吗？」她双手微微颤抖，声音轻如飘散在空中的羽毛，下一秒就会渺落，「真的吗？」
「不。」楚缃宜说出口後，自己否定了这句话，「那段时间里，我一定要笑，我是家里的长女，我都那样了，怎麽给弟弟妹妹一个榜样？」
「那段时间里，你当然有足够的理由强逼自己假装很开朗。但是现在呢？你现在出社会了，不在你弟弟妹妹身边，你为何还要这样强迫自己开心呢？」他放下手中的书，向她面前走了一步，右手温柔地放上她的头顶：「在这里，你可以表现出最真实的你，无论是哭是闹是难过是悲伤，我都会支持你的。」
他的声音，明明高冷的犹如天山上千年不化的寒雪，但听在她耳里，却是人间最温暖的一道曦光。
「商亦棋，我们才认识五天，连朋友都算不上，你为什麽要对我这麽温柔？你为什麽要再给我跟着你创业的机会？」你不会怕，我就这麽对你产生依赖吗？
眼前女人的声音，染上一丝哭腔，听得他心脏处好像被人轻轻的捏了一下。痛，但是又微痒。
「因为......」他顿了一下，斟酌了一下用词。
告诉她真相吗？告诉她因为他看中了她的才华，才设局把她骗过来的吗？
真的吗？连他都不确定的答案，要怎麽去说服冰雪如她？
而且，只单单是因为她的才华吗？
时间会带给所有事情一个真相的，虽然往往不是你所希望的样子。
但是眼下，绝对不是一个面对真相的好时机。
「因为我想帮你啊。」他轻描淡写，更显得声音清冷：「当初我刚进美国职场时，也是有一位贵人，把我从基层拉了上来，让我有机会坐在执行总经理的位子上。」
「我知道华人在西方就业和被重用有多困难。」他说道，还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与严肃，「我想帮助你。」
「去年，我们为什麽会在学校里遇到？」待楚缃宜平复了心情後，她问了一个商亦棋始料未及的问题。
「去年吗？」他微一沉吟，「那次真的是偶遇。」
「我知道了。」她点点头，一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不是要带我熟悉环境吗？还愣在那里干嘛？」她从黑色玻璃门後探出头来，嫣然一笑，「应该还有还没介绍完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