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副总，这次的专案会报，你怎麽会下来参与？」
高铁上，江凛将随身带着的笔电翻起，调阅档案间，她开口问了下身旁人这次临时下线陪同的用意。
「总经理的意思。」
闻言，江凛正在滑动游标的手指瞬间顿了下。
「别想太多，既然程总监在众多副手中挑上了你，代表她相信你有将项目拿下的实力。」
不太适应宛如换了一个性格的简筠曦，江凛直接跳过对方那一听便知是安抚人心的话语：「这是这次会报的简报，副总过目一下。」
「好。」简筠曦浅淡一笑，她并不在意江凛对自己的冷漠，相反，她觉得这样子的对方，很真实。
「需要我为你解说吗？」
「那最好不过了。」
点头，江凛将笔电稍稍转了个方向，好方便让简筠曦阅览。
口头会报对江凛来说，的确不是什麽难事，何况这份项目，她与程欣又是最主要的参与人员。尽管这次程欣不在，江凛也有九成的把握让合作方点头称是，并签下合同。
只是，剩下的那一成不确定性，就是——
「贵公司的条件确实不错，但有没有更让我心动的致胜关键呢？」
轻轻吸了口气，江凛将笔电阖上，她看着俨然将这次解说当作实战来演练的简筠曦，道：「接下来就是商业机密了，副总。」
「你打算独自一人面对沁元集团的高层吗？」
「是。」
「你知道这次的项目，对市场部以及营运部的重要性吗？」
「知道。」
「我不会质疑程总监的识人，就如同她相信你能完成此行的任务一样。」
江凛静静的聆听着简筠曦的话语，看着对方清明、雪亮的眼神此时正专注的注视着自己。这一幕，江凛曾经可是奢望已久。
「我以副总的身份，再一次询问你。江组长，对於拿下项目，你有几成把握？」
嘴角扬起，江凛已经有了不能与失败妥协的理由。
「十成。」
／
「江组长，祝我们合作愉快。」
「彼此。能与贵公司合作，是我们季氏的荣幸。」
沁元集团的副总在会後与江凛寒暄一番後，马上眼尖的看到正在场外等候自家公司职员的简筠曦，他向江凛暂别後，便立即上前同她问候：「简副总，真是不得了呢，季式果然卧虎藏龙。」
「哪里的话，是陈副总太谦虚了。沁元一直以来都是季式的学习对象。」
曾经，江凛是多麽厌恶商场上的虚伪文化，但，经过这几年的被迫学习与磨练，似乎也没什麽喜欢、不喜欢的问题，毕竟，这就是生活与工作。
还没有获胜得标的真实感，江凛带着有些虚浮的脑袋走近简筠曦及陈副总所在的大门处，才一接近，她便听到商场上不可避免的应酬：「简副总，我们明天晚上要不要出来叙叙旧呢？毕竟有段时间没见面了呢。」
「那是当然。聚会的地点以及时间，就还麻烦陈副总了。」
「哪会麻烦呢，都是老朋友一场了。啊，江组长也一起来吧，人多点才热闹呢！」
「好的，谢谢陈副总的邀请。」江凛看着陈副总不同於先前在会报上时的雷厉风行，此时，他看上去就宛如慈父一般的友善。
「那麽我等会还有会议要开，必须先失陪了。我会请我的助理好好招待两位的。」
「您就别客气了，我与江组长待会自个儿打发便行。」
「哈哈哈，简副总还是老样子呢，行！我先失陪了。」
——老样子。
闻言，江凛眉头微皱，沉默。
「恭喜你，江组长。」
抬眸，江凛看向笑颜如煦的简筠曦。
「走吧，我们去附近绕绕，看看有没有适合现在好心情的餐厅。」
跟着简筠曦的步伐，江凛眼帘微阖，问：「你现在心情很好吗？」
「你，难道不是吗？」停下脚步，简筠曦看向身後那位宛若没有情绪起伏的女子，她十分好奇，拿下一桩得来不易的合作案，不该是欢欣鼓舞的模样吗？
「没什麽真实感。」这句话，江凛可是发自肺腑的认为。
以前，她与简筠曦一天的对话，不会高过十句，如今，拜工作所赐，她们在今日不仅对话的句数打破了以往单日的记录，而且，江凛还见识到了太多不同样貌的简筠曦。
强势的，妥协的，温柔的，以及——
自然流露的。
以往的简筠曦，与现在的简筠曦，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
还是说，她江凛，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眼前的这个女人。
「以後你将会习惯这种生死场合。现在，你只管放松心情，好好享受接下来的两天假期。」简筠曦放心地笑了，原来江凛的反应，仅是初次单独上阵大场面的反应不适。
「嗯？」两天假期？
「你第一天就把项目拿下了，剩下的两天不是假期，还能是什麽？」
「你呢？」
经过半天的相处下来，简筠曦好似已经习惯江凛的硬脾气性格，以及时不时的不按牌理出牌。对於江凛不怎麽把自己当作上级的这一点，简筠曦淡淡的笑了下，这种感觉对她来说甚是新鲜：「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这两天我便作地陪，陪你逛些这里的景点。」
「公司那不要紧？」
「不是还有手机吗？」
江凛顿时觉得自己的问话真是多余，瞥了一眼简筠曦後，道：「…...走吧。」
／
一出沁元集团的公司大门，一位身着标准业务西装的男子，一见江凛，便赶紧小跑步上前向其问候。
在寒暄一阵後，业务男子眼见江凛对於聊天的兴致不高，便也不再多话的将手里的小盒子交予对方，识相的先行离开。
「上车吧。」将盒子里的钥匙取出，按了下遥控，江凛对着始终站在自己身後三公尺距离的简筠曦轻喊了下话。
「好。」
一上车，简筠曦便知晓这是一部崭新的车辆。
「去哪？」调整坐位的同时，江凛向一旁正在使用手机的简筠曦，问着。
「我知道郊区有一家风评不错的餐厅，想去那祝贺你拿下项目。」
「地址？」闻言抬手，江凛准备启动车内的卫星导航系统。
「我来设定吧，江组长负责专心开车就好。」
收回手，江凛撇了眼被简筠曦指腹轻触到的右手背。
江凛还没厘清心中此时的宁静，是因为简筠曦相处自然的表现，还是因着自己的心境已经不再轻易随这个人产生变化时，定位系统突然机械式的响起了待会的目的地。
眼眸上抬，江凛目光不可思议的看向定位系统画面，出神间，她的左心口处，竟然又开始不自觉的自顾自抽疼着。
「是车好呢，还是科技果然随人性。」完全没发现到身旁人面部产生的异样，简筠曦将手机的页面往下滑动：「没想到连餐厅的名字及电话都给报上了。」
手机里的餐厅号码才刚输入完毕，简筠曦还尚未按下通话键，下一秒，她便听到车内回响起手机的拨号声。
眉头微皱，简筠曦才正要开口「说教」时，车内的拨号声忽然嘎然而止。
「江凛！你这个死小屁孩！叫你偶尔回来看我跟何奇一下是很困难吗！还要给你求是不是！？怎麽？现在打电话来是怎样？有事吗！！！」
没理会简筠曦微愣的表情，江凛自顾自的道：「我这不是准备过去了吗？」
「什麽？」
听闻着电话那头的愣然，江凛语气淡淡的再次开口：「晴姐，帮我留两个座位吧？」
之後电话里头的人再交代，再叮嘱什麽，江凛仅只是嗯嗯嗯的附和着，并不是很上心的回应着。
然，在终於挂上电话後，江凛的眼神依旧是淡淡的看着前方的路况，哪该转弯，她就转弯，哪该注意交通，她就特别留心了下。完全没有要向身旁副总大人说话与解释的意思。
随後的路程，车内像是在上演默片般，江凛与简筠曦在抵达餐厅前，她们俩一路再无任何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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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餐厅时，江凛排着挡，一个流利的回转倒车便在她的转盘下现了形。将车辆停妥在店长专属的车位上後，江凛转过头，正欲叫上简筠曦时，她便见着了已经睡着的对方。
看着即使上了淡妆，也遮盖不了眼框底下黑眼圈的简筠曦，突然，江凛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到底，是摇醒对方，还是就这样让自己饿着，让对方继续睡呢？
放弃二选一的纠结，江凛双眼轻阖。
心喃，就这样吧。
反正都饿了一个小时了，不差接下来的这几分钟。
双手交於胸前，江凛将上半身的重量全压在身後的车座上。释放疲劳间，江凛垂首，在心底轻叹，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现在的心情。
她进了季氏三年，在里头的重点部门静静的沉淀着，说是不求功名利禄也好，讲是别有目的也罢。其实，在经过离开「下一个右转」的这几年间，她重返校园，让自己的心境求一片乾净俐落。而後，在她刻意的安排下，她与简筠曦终於又是在同一个空间下重逢。
辗转了这麽久，也经历了这麽多是与非，她，也不晓得自己到底在求、想要什麽了。
曾经，有人这麽说过她：「你是傻还是痴啊？或者，你没有心了吧？」「你呀，只是不断的在重蹈着以前的覆辙罢了。」
她，或许是被伤得不够彻底，所以，才会傻得如此无可救药。
「————叭！！！」
思考被迫中断。
几不可闻的皱了下眉，看着外头误按下喇叭的菜鸟驾驶，江凛微起身，将身子板正。
「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闻言，江凛松了安全带，将车熄火并推门而出：「没什麽，我也才刚到而已。」
加速走上餐厅前的台阶，江凛在垂首的视线中，撞见了那抹再熟悉不过的小黑影：「世界上最烂的落荒而逃。」
「你又长高了呢，玮桦。」自动忽略跟前小女孩的嘲讽，江凛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你才知道。」何玮桦嘴上咕哝，抬手牵起了江凛的左手。
「站在门口是怎麽回事，挡我财路？」
「晴姐。」江凛眼见叶晴，赶紧上前扶着她的背，「都身孕九个月了，也不知道在家里休息吗？」
叶晴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这死小鬼还知道要关心她：「算你还有点良心，知道我身孕几个月了。我说，你——」
叶晴本打算再多叨念江凛几句，但在见到不远处准备走上台阶的简筠曦後，一时之间，她整个人都不淡定了，连带说话语气都显得有些激动：「筠——...」
「晴姐。」江凛一记带有暗示性的眼神扫过叶晴的眸，随後在得到默契的噤声後，她才松了口气的转过身，对着比较迟来的简筠曦，洋装正经，道：「简副总，我快饿死了。」
「抱歉，我们......」一上台阶，简筠曦便见到左手牵着一个小女孩，右手扶着一个女人的江凛。简筠曦不知眼前的情况是发生了什麽，才导致这幅画面有点违和感，不过她猜想，这一大一小，应该是江凛的熟人吧：「我们，进去吧？」
这边，已经调整好心情的叶晴，她伸手牵过她的女儿，何玮桦。面对许多年不见的简筠曦，叶晴微笑，道：「欢迎光临，下一个右转。」
简筠曦点头，同样报以微笑。该怎麽说呢，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眼前这个女人，给她的感觉很是熟悉：「你好。」
「想坐哪？」领着简筠曦进入餐厅，再经过彼此曾经一起工作过的吧台，江凛的眼神又暗了下去。
「靠窗的那个座位，如何？」
顺着简筠曦比划的手指看去，江凛决定放空心思，不再去想任何与身旁人有关的曾经：「好。」
／
「餐点真的太好吃了。」
离开餐厅，迎着晚风，江凛看着走在她前面两步距离的简筠曦，嘴角微扬，不做答话。
「江组长整个人，跟程总监描述给我知道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是吗？」
「说是性情比较冷漠，不爱说话。」简筠曦慢慢的将步伐挪往车子的所在处，并继续笑语：「而且对上级并无尊敬观念。」
「别误会，我不在意你的态度。」站在车门旁，简筠曦对着正在按压遥控器的江凛，解释道。
「我知道。上车吧。」
坐进车内，江凛启动车子後，便抬手将车内的车灯打开。
「回酒店的车程大约一个小时，副总就先休息吧。」
语毕，江凛便将车子驶离下一个右转。
「不关车灯吗？」简筠曦看着灯光通明的车内，她转过头，对着已经驾驶大约十五分钟车程的江凛，轻声问话。
「不习惯吗？」将放置在风衣内的眼镜拿出、戴上，江凛偏头，驾着车子驶上高速公路，反问。
「不会。」简筠曦看着江凛在戴眼镜的途中，有几丝长发从她的耳後落下。
脑袋突然闪过一隙空白，刹那，简筠曦自己也不明所以的抬起手，动作突兀的帮江凛把她落下的长发掠回耳後。
因着简筠曦的这番动作，时间，彷佛定格了那麽一秒。
对於突然产生的尴尬，简筠曦微愣，她的身体刚才有那麽一瞬间，意识好像不受自己所控。
贬了下眼，简筠曦在心底轻叹，最近，她可能被公司与家里的事忙得有点晕头转向了，不然，她怎麽会对才相处过一天的陌生人，做出这种出格的行为。
抬眸，看着江凛对「此」并无过多反应的侧脸，简筠曦知道是自己冒犯了，她静默的将手收回。
而，另一头，方才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呈现的江凛，其实，她的真实反应是傻了下。
在江凛的记忆里，简筠曦对她从来是相敬如宾，甚至以「最熟悉的陌生人」来形容她们俩也不为过。
她们，每天相处的时间，多过於所有与自己亲近的人；但是，她们每日的谈话句数，却是吝啬到连一面之缘的人都不如。
她们，知道对方所有的生活喜好，比如，江凛知道简筠曦不喜欢待在没有光线的空间；但是，她们俩人却连最简单的问候、关心，都似要绕过半个地球这般远的距离，才会传达的到。
她们，明明是最在意彼此的人；但，却也是伤害彼此最深的人。
「妈妈、妈妈，快接电话！麻麻、麻麻，快接电话！」
两道童言童语的录音铃声，突然，就这麽硬生生的，划破了这寂静、尴尬的狭小空间。
下一瞬，江凛立刻感受到身旁人的僵硬以及不自在。
就在对方预备切断电话时，江凛都受不了自己的嗓音怎能如此低哑：「接吧，当我不存在就好。小孩，在夜晚时都特别想母亲的。」
她的喉咙，怎麽会如此乾涩？
「喂——怎麽两个宝贝都还没睡呢？」
以前，她们心间的距离纵使遥远，但，终究还是安安稳稳的待在对方身边。
尽管，不远，不近。
「麻麻很快就回家了，宝贝们再等一下下好吗？」
江凛的左心口又开始不受控的抽疼了，而且这次的疼痛程度，比起下午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痛。
曾经，她们。
现在，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