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刚打开门时,我第一眼就看到了霍祈劭,他面色比起往日,稍有些冷肃。
他一声不吭,带我走到霍府东南方的隐蔽处。在接近後府的一栋黑房前,上面写着「军部大牢」,外头站着四位守卫的士兵,一旁还有不少巡逻的士兵经过。
士兵一开门,霍祈劭领着我先进了大门,一直往下层弯弯绕绕,走了许久才到一座隐密的地牢,外头有四名军官坐着,一见到霍祈劭便连忙站起来敬礼。
他拿出一把钥匙迅速解开,里头有一条小路,走进後有往下的阶梯,一路越来越隐蔽,前方有两个人看守,远处的铁栏传来枷锁移动的声响。
一旁的道路上排列着烛台的微弱光芒,但是行走到一半时,往里头看去,却几乎被黑暗吞噬,於是霍祈劭拿起了一旁的烛台,一边往里头走去,闪身进去一间牢房内,我压下满腔疑问与惊慌,跟着他一同走进去。
在黯淡的烛光下,看见眼前紧闭着眼的黑衣人坐在角落,身上到处包紮着伤口。黑衣人费力地张着眼,一丝光芒都难以承受,却又眼带着渴望,久久都难张开眼睛。
黑衣人他卸下了头套,额头也被围上了白绷带,杂乱的长发四散在肩头,看得出长相较孺州人深邃不少,像极了少数民族,倚着墙壁撇过了头。
距离上次黑衣人暗杀事件,已经满了将近半个月了,我原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并未料到霍祈劭会带我来这。
「你⋯⋯究竟想干嘛?」黑衣人喉头缓慢的吞咽着口水,声音里竟藏着一丝几不可见的颤抖。
「这些不见日光的日子,感觉如何?」
「霍祈劭你个王八蛋的狗贼,我呸!你他妈不配当个人!你他妈......」黑衣人张眼怒视霍祈劭,狰狞的抖着面部肌肉,额上的青筋也随着他的话语爆出来,她几乎随时便要扑上来时,却因为眼睛怕极了强光的眯着,而迟迟以手遮着眼,无法行动。
霍祈劭了走过去,准确地踩在黑衣人包紮好的手掌,鲜血立刻从白绷带中渗了出来,而黑衣人痛的闷哼了一声,另一手抓住了被踩住手的手腕,想要挣扎抽出,却动弹不得,面部扭曲,想来霍祈劭踩的力道一点也不留情。
「废话少说,我让你说什麽就说什麽。」霍祈劭掏出手枪,弯腰单手扣住他的脑门,浑身迸发冷酷。
「你以为这样我便会屈服吗?禽兽不如的下三滥…….」黑衣人脸上也疼得出了不少冷汗,声音越渐虚弱。
霍祈劭持枪的手突然挥向右边地上,任谁也还没反应过来,他俐落的拉起扣板机往地板连开三枪,子弹飞快的没入地上,闪出火光後又瞬间灭去,地板也突如其来的剧烈震动了好几下。
霍祈劭蹲了下来,把枪往回抵住黑衣人的太阳穴。没人想到霍祈劭会真的开枪,全场一时陷入低气压,静谧的像失去所有呼吸声。
而我也屏住了气息,憋得久了才呼出气来,鼻腔在下一秒钻入一股地下室惯有的霉味。
但相比这里让人窒息的沈重气压,弥漫的味道似乎没那麽难以忍受了。
「一个月不见日光,想必你是还捱得住」霍祈劭直直地注视他。「但如果是永远都见不得光呢?你会慢慢的习惯黑暗,再也看不见任何事物,听不见任何一点声音,周遭都只剩下你一个人,而比失明还痛苦的是,你会开始惧怕光芒⋯⋯」
我暗自心惊,万万想不到这些黑衣人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整整一个月,表面看似毫无酷刑,却分明残忍决绝。在失去光的日子里,足以逼得一个人丧失人性,怀疑自我。
黑衣人脸色一变,吞了吞口水,话语抖个不停。「我…….我叫、叫刘铨。」
「为什麽来刺杀?」霍祈劭移开了枪,轻轻拍了拍枪上的灰尘,眼神漫不经心。
「孺军数十年来侵占我南蛮的土地,近年来更变本加厉,简直要将我南蛮推入死地,反正都是将死之人了,我们还有什麽不敢做的?」刘铨面色虽然苍白依旧,但眼中含着愤怒的火光,突然连连冷笑了起来。
这时突然传来隔壁地牢的喊声:「就是!你们孺军到处欺压我们南蛮百姓,说什麽划分地域,全都是狗屁!近来夜袭不断,根本欲将我南蛮收归己有!孺军占我土地,杀我将士,辱我女人,欺我儿女,此仇不共戴天!便是你杀了我们,还有更多的南蛮人愿为国而战,霍祈劭,你是绝对得不到南蛮!」
另一边的地牢不一会也传来。「霍祈劭你这个恶魔!孺军在杀光我爹娘的那刻,我早就不惧生死了⋯⋯」
「谁说孺军要占领南蛮了?」霍祈劭收起手枪,突然看向我。
我正听得皱眉,没料到他的目光停在我身上,我心头微微一震,揣度着他的心思,不敢开口。
「若不是你霍祈劭亲自下的令,这孺军哪敢大肆烧咱们村庄,欺侮咱们南蛮人?这便要撇得乾净了⋯⋯」刘铨颤抖着身子,目光有些游离虚弱。
「所以你们愤恨不过,便打算来刺杀?那麽你们的刺杀,又是谁唆使的?」霍祈劭冷冷地勾起了右唇。
「哪、哪的事?我们也就自个气愤不过,便从南蛮杀上来了,哪来的唆使者?」刘铨垂下眼,语气很是不稳,胸口大力地喘着气。
「不说?想必你的另外两个同夥还未嚐过阳光无日的滋味,是以才敢无惧生死,不如轮番试试?」霍祈劭眯起了眼,便要走出去。
「等会、等会!」刘铨伸手过来阻挠,偏头想了想,迟疑了好一会才开口。「是你们孺军自己的人!」
刘铨接着说道:「谁知道你们孺州内部起了什麽分裂呢?有个晚上,有位孺州的军官突然找上我们,他给了我们这的兵备分布图,并提供无数火药手枪,安排我们这次的刺杀行动,他还告诉我们,事成之後还有无数黄金珠宝。」
「是吗?」霍祈劭挑了下眉。
「是真的!我还能形容那军官长什麽样子!」刘铨抿了抿破皮出血的嘴唇。
「哦?」霍祈劭目光动也不动。
「大约三、四十岁年纪,长相不俗,话不多却给人相当威严的感觉,脸上有一道细长的疤痕,看上去就是个高阶的军官。」刘铨费力的讲着,看得出他因为失血而显得脸色若白纸。
他的话里,明显指向褚旻俐,却疑点丛生。
「破绽百出。」霍祈劭摇头笑了笑,但目光却紧紧盯着我,而我笑也笑不出来,甚至避无可避。「你来说说,他们有什麽疑点。」
我想了想,尽量整理出霍祈劭想要的。「若是你口中的高阶军官唆使刺杀,为何他要亲自前往,便是亲自前往了,为何要暴露他的长相?他有这麽笨吗?还有,你们凭什麽听那名军官的?同是孺军,你们应当恨他,怎麽会轻易接受他们的提议?怎会如此容易受煽动?」
「绝无说谎,他讲的一派诚意,他还告诉我们,等霍祈劭死了,必将给予我们一笔资助,假如我们能得手,必将还南蛮一片安宁!」刘铨有些慌乱地回道。
「他讲你就信?」我冷哼一声。「你讲我就信?」
霍祈劭看着我笑了出来。「有你这样推论的?」
我移开眼,瞥过头哼了一声,暗自担忧他的阴晴不定。
「你们都知道,如果这事失败了,照理来说必定不留活口。听闻你们曾自杀?为何不自备毒药?就是咬舌也方便快速得多,哪用撞墙这麽费力?难道受人指使,必须得活下去,让我从你们的口中探出讯息?那麽这些讯息,就是操纵你们的人,想透露给我的?」霍祈劭的语气听上去心情不错。
他的话让我心里一阵发寒,好在他的目光不再望向我,而是扫视着黑衣人的表情,目光出奇寒冷。
「我们怎样自杀的,你管的着吗?」刘铨紧闭双眼大吼,却已紧握拳头。「我们各个家有妻小,就想着留一条命回去抱抱孩子、陪伴妻子⋯⋯」
霍祈劭轻勾唇角。「这名你口中高阶军官的人选,设计得这麽粗糙,你们分明成了他人设计不成後胡乱推出的牺牲品,还要护着幕後唆使者吗?」
「你不信便算了!用不着费心思再套话了!」刘铨一讲完便立刻闭紧嘴,脸色煞白,看不清里头的情绪。
霍祈劭站起身,走向了外头。「暂且告诉你们也无妨,孺军没有非要南蛮那块地,目前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计画,你们大可不必被轻易煽动,而信错了人。」
我转身紧跟着他,接着,看着他一步一步的领在我前方,这一路似乎耗掉了我无尽的时光,却又似乎不过是一程短路而已。
「他们不是南蛮主使,不过,府里有内贼。」他突然停住,话里隐含冰冷,在最尾的时候突然转了过来,眼神直直地望着我。「你觉得会是谁?」
「府里人多眼杂,真调查起来,不仅打草惊蛇,更会动摇军心。」我故作镇定地回道,心下却满是波澜。
「好好准备一下,三天後,我们下南蛮。」他挑了下眉,转身继续往前走。
那一道高大英挺的背影似乎无需光亮,便能照耀这一路的黑暗纷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