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打算辞职，在认清这一切以後。
这件事，还是早点告诉洛逸帆比较好吧？
「洛总监，那个。」甫坐下的我尴尬抬脸，尽管洛逸帆的侧脸如此温柔，足以柔化我对新闻业残酷的理解跟我刚刚受到的打击，但我还是逼着自己面对现实。
我认真开口，「其实我打算……」
「打算辞职？」微风轻搔着洛逸帆颈间的黑发，她的目光落在不知名的远方，想着什麽似的她，轻而易举地说出我还没有说尽的话。
像是早一步猜透我的心思似的。
我错愕，「洛总监，你怎麽知道？」我困惑的说，但我很快地便也想起我刚刚在楼下跟莫宸昕吵架的内容──那个我明摆着告诉莫宸昕我不想在新闻业继续待下去的认真宣示。
洛逸帆刚刚说她是听人说才来找我的，那我不久前说的那些傻话，她应该也一并「听说」了吧？我抿唇。
我的思绪间，洛逸帆嫣唇轻启，「这个顶楼。」她微笑的深刻，「真让人怀念。」
「啊？」我没听懂。
「想起一些以前的事。」长腿交错的她，目光沉了，「很久以前，我也常在这里找到某个人。」
她支着脸，一丝慵懒的气息轻轻，「那时我大学刚毕业，还没出国，跟你一样，也是个小记者。」
「新闻台这种地方，每天从早吵到晚，兵荒马乱，一天到晚都闹哄哄的，对我这个慢步调的人来说，有时候，很不习惯。」她缓缓的说，语气平淡，慢慢捡拾着记忆里的拼图，「偶尔，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我就会上来这里，喘喘气，看看天空，让自己沉淀下来。」
「通常『她』也会在，」想起了什麽，唇角轻勾，洛逸帆顿了顿，望向我，「『她』跟我一样，都需要这种片刻的喘息，虽然我们的原因不大一样，但说穿了，都是因为压力。」
「她」？我本听得似懂非懂。
但不知怎地，我正猜想的同时，我的思绪却也已浮现出那双漠然无垠的双眸。
──是莫宸昕吗？
那个外貌甜美，本人却如恶魔一般的女人。我皱眉。
这样想想，我好像没有想像过她年轻时是什麽样子的？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好像，早就已经这麽专业，这麽完美了？
「宸昕她今天对你是太严厉了点。」洛逸帆开口，没有明说，却已经给了我答案，「她对自己很严格，虽然我不知道，为什麽她对你也……」若有所思，她短短的止住了话。
我呆愣着，不明白她的意思。
「没事。」她摆摆手，不愿意深谈这个话题的意思，只是用笑容转换了话题，「但我希望你明白，我不希望你在这里放弃？」
「可是莫宸昕她，」我深吸口气，摇摇头，「洛总监，我知道你对我很包容，但莫宸昕今天说的其实也没有错。」
垂下头，我叹了口气，「她今天说出了我这几天所有犯的错。」我吸吸鼻子，胸口又泛起了一股郁闷，刚刚发生的事情便历历於眼前，「短短两天，我就犯了这麽多的错，或许我真的不适合这里。」
我吁了口长气，「所以……」
「小不点。」洛逸帆温暖的目光滞在我的脸稍，她轻轻地打断了我，「你知道，宸昕她也犯过错吗？」
「啊？」我错愕，因为我难以想像莫宸昕犯错的样子。
「新人都会犯错，就算是宸昕也一样。」洛逸帆见着我呆傻的神情，似乎觉得我很逗趣，笑意晕染了唇角，「不只是你们，就算是现在，我们偶尔也还是会犯错的？」
「你现在看到的宸昕，不是不会犯错。」想着什麽，洛逸帆轻轻叹息，「只是她极尽可能避免错误发生。」
「她对自己一直如此严厉，只为了获得某个人……」她的声音沉了，後头的话没有说尽，但她似乎心中已有答案，於是她目光歛下，歛进她因而纷扰的思绪里。
我望着她的侧脸，见着了她眼里的黯然，却不甚明白。
洛逸帆似乎想起了一些事，一些我不知道，而很久以前，她跟莫宸昕一起经历过的事情……而且，似乎不尽然都是好事。
「洛总监？」那样的她变得好遥远。略感无助，我试着唤她。
洛逸帆没有再望向我，「总之，」望着远处的她，语气多了几分认真，「我不会答应让你辞职。」
「你得待下来。」洛逸帆的语声渐沉，却沉稳的让我安心，「记得，不管别人怎麽说，说你适合也好，说你不适合也罢。」
微侧脸庞，洛逸帆的粼粼目光再次迎向我的无助，「最终，只有你才能否定你自己？」
我征征然。
「好像是。」低声喃喃，逐渐想清的我，知道她说的其实没错。
不管别人怎麽说就好了。只要我坚持下去，我本来就能继续待在这里。
是我一时沉不住气，被莫宸昕一骂，就真的觉得自己办不到了。
身为一个六年考不上研究所的万年鲁蛇，坚持可是我最大的优点阿，怎麽可以这麽脆弱？
对，傅宥橙，你没有这麽脆弱。捏紧拳头，我告诉自己。
「所以，」是时，就像帮我打下最後一计强心针似的，洛逸帆温柔的语声随风贴近我的耳畔，「如果你还能相信自己一点的话。」
「就不要在这里放弃？」她凝视着我，望深的视线彷佛包容尽了我的胆小怯懦。
「洛总监……」
暖意盈满心中，我征征的望着她，终於，再也说不出一个否定自己的句子。
但那瞬间，意图要破坏这一切美好似的，入夜前的阵风刮起，粗鲁的越过我的肩膀，把我的发丝吹得手舞足蹈。
「啊──」刚刚在洛逸帆面前大哭已经够丢脸了，不想再出洋相，我慌乱的遮住头，想要阻止风凌乱我的发。
洛逸帆见状，浅浅一哂。
「别怕。」当风走远，洛逸帆的手探进我的发里，指腹走着暖意，一趟一趟的将我的发丝梳拢整齐。
心跳声不知道何时充斥我的耳际，我望着她，发现自己多麽渴望她的温暖能够久留其中。
──我不想让她离开。
那样的念头浮现在我的脑海，清楚不过。
这样的我，喜欢她吗？刹那，前几天我才问过杨耀宇的问题，在我脑海里再度清晰起来。
而且这次……
「再放你休息一下。」带着一身从容，洛逸帆站起身来。
她挽起长发，将那一头乌亮紮成俐落马尾，「等等记得下楼来打卡下班？」她稍稍回眸，把明亮的笑容留给我。
「好。」短短一应，我的心暖烘烘的，「我等等整理好就下楼。」
「嗯。」她微微颔首，人便走远了。
但那样望着她背影的我，心却不知何处寻来一阵空荡……如同荒芜原野上倏忽刮起的风，卷起几许落叶，但当风走後，寻不到归处的叶片又无傍落下般孤单。
那让我忍不住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