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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仁昕醒来的时候，洁白明亮的天花板，照得他有些眼花。
左手腕有液体输入体内的沁凉感，这十分熟悉的感觉来自於头顶高挂的点滴袋。由於受不眠症困扰，时常需要接受输液医疗照顾的他，知道这个点滴袋里吊的东西恐怕也就是和平常差不多的水分和各式营养素。
顺着右眼的余光看过去，黄褐色的发丝散放在肩上，随着空调的微小气流顽皮地跳动着。一股属於女孩的幽香，从轻而软的发丝之间隐隐透发。
「葭吟？」陆仁昕轻声说着，但喉头涩如刀割，令他的声音沙哑而细小。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可不但身体使不上力，右手臂还传来相当不妙的触感。
特制的单人病房里，那张单人床挤一挤也能睡上两个人。李葭吟显然是抱着他的右手睡着的，还抓得十分紧，生怕一醒来就看不见人似的。陆仁昕的掌心能感受到大腿内侧传来的丝滑触感，她胸口蕴藏的温柔暖意包裹着臂膀，令他不敢随意动弹。
「嗯……」
不知是否因为觉得怀里有些动静，李葭吟发出了迷蒙的呢喃声，悠悠地从床铺上醒转过来。
「路人？你醒了？！」
带着惊讶不已的语调，李葭吟从床上弹身而起，火速地向单人病房的门外跑去。
不明所以的陆仁昕，费尽全身的力气，也只能暂时确定两件事：一件是自己真的连抬起手来摸摸脸颊的力气都没有，另一件是自己的视线很难从她那满是床单绉痕的白皙大腿上移开。
「她怎麽这麽可爱呢？」
沙哑的声音自言自语着，随之而来的疼痛感与喉头的枯竭感，再一次提醒他正身处於医院当中的事实。
身穿白衣的护理师在李葭吟的带领之下来到床前，陆仁昕感觉自己就连被抬起的时候，都像是腾云驾雾般不真实。
在护理师检查期间，陆仁昕望着满脸忧色的李葭吟，艰辛地挤出了笑容。也许是呼应着他的微笑，女孩虽然眉间紧蹙，嘴角却也禁不住扬起了安心的弧。
「嗯，看起来健康状况和生命迹象都很稳定，李小姐能麻烦你先照顾一下他吗？我去请医师过来。」护理师一丝不苟地说。
「好的，没问题。」
陆仁昕靠在床头，望着平常做起事来实事求是、冷静而理性的李葭吟竟然为他如此慌张，心底泛起了些微的酸楚。
「给大家添麻烦了，没想到我就这麽昏倒了啊，真没面子。」
「这不是你的错啊，也是怪我们太勉强你了，明明知道你有病痛在身。」李葭吟摸了摸陆仁昕的额头，他那张憔悴得彷佛枯朽的容颜，有着堪称斑驳的脆弱，「你只是累了，累极了，於是整整睡了三天。」
「我睡着了？」陆仁昕苦笑着说，「不但又睡了，而且还睡了三天？」
「似乎真的只有在我身边，你才能好好睡一觉呢。」女孩微笑着递给他一杯插了吸管的水，那语调里像是有些得意。陆仁昕吃力地啜了一口，任由甘美如蜜的白开水进入他乾渴的灵魂里。
「好像真的是这样子。」
「医师有交代过，说你醒来的话，就给你喝点水，可能的话，再吃点东西。」李葭吟一面说着，一面从身旁的袋子里取出了保鲜盒。
「那是什麽？」
「听护理师说，汤汤水水的东西对你这样躺了很多天的人最合适，而且不宜过热。我刚刚出去请护理师来的时候，也顺便把食物温好了，你瞧瞧。」
从保鲜盒里，微温的食材飘散出淡雅的咖哩香料气味。陆仁昕不会错认，这个味道就是他曾特地做给李葭吟和席淡月她们吃过的，传承自父亲的老味道。
「这是经过稀释烹煮，保留了香味的咖哩汤。陆老说，咖哩当中特殊的香料具有养生效果，最适合强身健体了。」
「是臭老爸吗……？」陆仁昕咬着牙说，「都这种时候了，还特地摆出个老爸的样子做什麽呢？」
「还有这个，柳芸小姐昨天带着下关庄的胞弟柳臣准备去投案之前拿来给我的，请我在你醒来的时候交给你。」
那是个看起来分外陈旧的笔记型电脑包装盒，上面贴着一张同样有着泛黄痕迹的卡片。
一道非常工整且一丝不苟的字迹，写着：「给最聪明又厉害的仁昕：十二岁生日快乐！你这个电脑小怪兽，送你最新型的小电脑。——爱你的妈妈。」
「这都多少年前的电脑了，还最新的呢？到现在连个屁都不算了吧……」
陆仁昕捧着跨越时光的礼物，像极了满载遗忘回忆的时光胶囊，原本清澈的视野里，那卡片上的字迹竟模糊了起来。李葭吟微笑着望向他，轻轻用手指拭去他眼角的泪水。
如果这个生日礼物早一步送到的话，一切会不会变得和原来不一样呢？李葭吟望着陆仁昕，心里觉得没有答案。也许在不一样的时空里，李葭吟的家庭始终完整，陆仁昕的父母不曾离弃过他，在原生的家庭里，两人各有着不一样的生活风景。
但也许，两人就不会在这个时空里相遇了。
她舀起一口稀释过的清淡咖哩汤，碎成细末的马铃薯泥与入口即化的胡萝卜，与炖得十分细致，化为浓郁胶质的洋葱及肉末，融合成难以言喻的美味。虽然外观上看来像是幼儿食品般，滋味层次却相当细腻，送入陆仁昕乾渴的口中，一次次滋润着他哽咽的喉头。
「好吃吗？」李葭吟柔声问道。
「真的是很该死。」陆仁昕一面饮泣，一面艰难地说，「明明是那个臭老爸做的，为什麽会这麽好吃呢？」
「当然了，那可是你最喜欢的味道呢。」李葭吟微笑着，一点一点地舀给陆仁昕吃，「如果不是你最喜欢的，又怎麽会在我最脆弱的时候选择将这道料理做给我吃呢？想必，你的爸爸也是带着相同的想法，才做了这道咖哩汤吧。」
陆仁昕没有再说话，只是激动地喝完了这份咖哩汤。身体从虚浮的崩离感当中稍稍恢复，他吃力地抬起了手，轻轻握住李葭吟为他拭泪的纤细手腕。
「谢谢你，葭吟。」他将女孩的手放上自己乾枯的脸颊，李葭吟则是疼惜地抚摸着，「也许我早已经不能没有你了，只是自己选择了逃避。」
「你帮了我好几次，这又算得上什麽呢？」李葭吟红着脸说，「没有我在，你会困扰吧？那麽我也不走了，每天抱着你睡好吗？」
「我这麽丑的脸，没了化妆，应该很恐怖吧？」
「才不会呢，只要你好好睡，好好吃，还怕不能养得白白胖胖吗？」李葭吟笑着说。
「还是饶了我吧。」陆仁昕苦笑着，「白白胖胖的像话吗……」
不知是静谧的病房里太过平和的气氛使然，还是因为李葭吟那清柔的香气一再充盈着他的胸膛？陆仁昕一面说着，一面打起了呵欠。
「总感觉……还是很想睡。」
「没关系，你就睡吧。」李葭吟取出湿纸巾，准备擦擦陆仁昕的嘴，手腕却被他一把抓住。
「我不要湿纸巾……」
「那不然呢？」女孩笑吟吟地望着他，随即用双唇轻轻地掩盖陆仁昕的声息。
「这样子可以吗？」
「棒极了……」
陆仁昕的胸膛再度恢复平静的起伏，李葭吟红着脸望向这个第一次向她撒娇的大男孩，心中有着化不开的香甜暖意。趁着他睡得沉，她一面用湿纸巾擦乾净他的脸，一面为他盖上毛毯。
「呆子，你自己也很可爱呀。这样的吻，以後还嫌少吗？」她吃吃地笑着，安心下来之後，也觉得困了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爬上床，一如前几晚，紧紧拥着陆仁昕的臂膀。在轻微的栀子花香当中，两人再度一起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