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不是故意惹了麻烦就跑，抱歉。」
没有想到莫寂夜的第一句话竟然会是这个，银曦楞了一下，神情复杂地望着他。
像这样情绪失控到差点出人命的状况，按理说莫寂夜应该留在现场给人一个交代的。翩云虽然名义上为耀日帝国之附属，实际却是占了重要辅佐地位的国家。就算玄王握有重权，也不能在翩云无端闹事，然而青年却一句解释也没有便离开，只留下路人和路障在原地处理，从各个层面来说，都是失职的表现……
「不会怪你。」银曦轻轻拍了拍莫寂夜的背，额头靠向他的前额，亲昵的安慰好像经历过无数次一样自然，然後被自己下意识做出的举动弄得一愣。
虽然莫寂夜的态度一直都很友好，但说实话，他和她并不是能够如此亲近的关系，然而他们每次的碰触都彷佛相处多年的家人，一点隔阂也没有。这让银曦感到困惑，她清楚自己的个性，和一个认识没多久的男性那麽靠近，根本不像她会做的事。
要说这是对流落在外的混血种的照顾……貌似也算不上。莫寂夜一直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至今为止没有因为黑暗精灵血统的觉醒出过状况，根本用不上她。
银曦的外表虽然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实际年龄可是已经破百了，但是在青年面前，她总觉得自己像个孩子似的，处处受他关照。与其说她待在力量逐渐苏醒的莫寂夜身旁协助稳定，不如说是对方任由她像个闲人一样悠悠哉哉，没有急事便不需出动。
惭愧啊……银曦又在青年背後拍了拍，低垂的淡色灰眸闪过一丝内疚。
被银曦抱住的莫寂夜并不晓得少女此刻一肚子愧疚，只喃喃地重复了一句对不起，揪着她衣袖的力道又加大了几分。
「没事、没事，我们都不会怪你，你不是不负责任的人，莎……路人和路障也是知道这一点才让你出来，不然你以为凭他们的个性，让你一个人偷懒？」银曦无奈地笑着，宛若看着一个怯怯不安的孩子一般温柔。
如果路家姊弟见着这一幕，一定会恨铁不成钢的直叹气。因为银曦对莫寂夜的态度根本就和慈祥的母亲没两样，半点能让他们欢笑的成分都没有。
他们想要看见爱啊！
「不过……」银曦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问清楚，「你刚刚到底为什麽生气？」
能让莫寂夜动怒到失去理智的地步，想来原因不会太好探听，毕竟打从他们相遇以来，他都是冷静……或说冷漠（对外人）居多，偶尔被路障弄烦了也会发火，可没有一次像今天这般吓人的。尽管这可能攸关莫寂夜严密保护的隐私，银曦还是希望能够了解一下，不需要太深入，只要能让她避开会使他不愉快的事物就好。
「我……」莫寂夜皱起眉头，显然不怎麽想要解释。然而他也晓得自己不能任性过头，搞出一场闹剧还想不给交代？哪有这麽便宜的事情。
「她碰了我。」青年不情愿的丢出一句，飞快的语速让银曦感觉到他有多想回避这个话题。
「碰你？」银曦一头雾水，不太清楚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意味着什麽。
莫寂夜难堪地别开头，乌黑的眼帘低垂，墨玉一样的瞳中弥漫着银曦看不懂的晦暗。
即使不看也知道，此刻在他怀中的少女正用怎样的表情望着自己，疑惑、担忧……也许还有对他大惊小怪行径的莫名其妙。一个男人，就因为被摸了一下便大发雷霆，别说其他人，就是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莫寂夜抿紧了薄唇，隐隐又觉得有些奇怪，他那些麻烦的「怪癖」，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我不喜欢被人碰触。」他闷闷地说。
这点银曦倒是晓得，在接到任务的一开始，月煞的部属便将莫寂夜的资料交给她，除了不该探听的私事，作为稳定力量的协助者所应当了解的事务，她一样也没落下。
「所以……那个女性人类越界了？」
「对。」
毫不犹豫的回应令银曦啼笑皆非，如此果断的态度彷佛小孩子和大人表示「我很乖，是她坏坏」一样，放在冷然的青年身上异样的可爱。
莫寂夜不懂少女脸上那种莫名的宠溺到底是什麽意思，但是他可不认为自己会喜欢被银曦当成孩子对待。
「咳，那她摸了你哪里？」看见青年又一次蹙起的眉头，银曦觉得她还是先别笑为妙。
毕竟在讨论严肃的事情时，表现得嬉皮笑脸可不是有礼貌的行为，特别是对方才刚受过刺激的时候。
「……胸口。」莫寂夜尽量不要表现得太过在意，但他眼中的越发浓烈的阴暗却早已被怀中的白发精灵察觉。
没办法，谁叫他周遭的暗元素又开始聚集了，银曦就是不想发现也难。
「安静下来。」纤细的手指轻点上莫寂夜眉心，精灵少女半是安抚、半是命令地说，「控制好自己。」
水、火、风、土、光、暗……各样自然元素充斥於环境中，由於同属性的魔力会产生共鸣，身怀魔力的种族能够藉此吸纳相应元素化为己身力量。不过就像一个人的气势和爆发力会随着心绪变化一般，情绪起伏剧烈的时候容易失去对力量的掌控，或说放任暴动发生，进而导致魔力共振不稳定，许多意外就是这样造成。
魔力失控所造成的伤害是两面的，不仅是给四周带来损害而已，也会反噬其主。而银曦来到莫寂夜身边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为了避免这个情况。
莫寂夜闭上了眼，下意识选择听从，完全没有想过以一个暗卫来讲，这样的举动有多不像话。
即使不去看也能感觉，不、应该说正因为不依赖双眼才得以察觉，温暖的光亮驱散了缠绕於身的黑暗气息，像是一层保护伞，将所有痛苦隔绝在外。
二十几年的岁月里，他鲜少有过安心的时刻，冷漠与防备几乎已成为本能，经历了那些事之後更是如此。然而每次靠近她，自己都彷佛被驯服的狼一样不由自主地卸下武装。莫寂夜无奈地勾了勾唇，任由银曦为他调整魔力。
真乖啊……银曦默默想着。
也难为他能这样配合，明明都快翻脸了，还愿意听她指挥。
「如果不想谈，那就不谈了。只要告诉我你的『禁区』是什麽就行，毕竟我不想无意间冒犯。」
莫寂夜睁开双眼，黑曜石般的瞳眸直视着她。
她是什麽意思？
他的禁区，她不该是最清楚的那一位吗？为何要明知故问？
剔透的淡灰色眸子不闪不避的回望，银曦继续为他梳理混乱的力量，「我不会强迫你和我说心里话，毕竟那也不涵盖在工作范围里。」她半开玩笑地说道。
然而这句话似乎没有让莫寂夜开心起来，隐隐带着隔阂意味的字句就像要与他画清界线，告诉他：若不是受了委托，自己与她之间必然毫无关联。
是啊，他在耀日皇城的时候，也没见过她主动上门来寻，以她的能力，找到他并非难事，可她试过吗？
怕是一次也没有。
胸口突然涌上闷痛的感觉，莫寂夜觉得自己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却又说不出究竟是什麽地方出了错，只莫名地感到烦躁，和一股急切的破坏慾。
「……说这种话的时候倒是流利不少。」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着陌生的嘲讽。
「嗯？」白发少女不解的偏着头，像只好奇的猫儿。
青年没有再说话，这时银曦注意到散去的暗属性竟然又聚集了回来！速度飞快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她敛起笑容，有些错愕地盯着莫寂夜。
怎麽回事？为什麽会变成这样？！
「讲话不断断续续的了？」青年彷佛对此时围绕在身边、已经凝聚成形的阴影浑然不觉，比东方人白皙的俊颜恢复平时的冷漠。明明是一贯的的表情，银曦却觉得不太对劲。
「寂夜？」
「於你而言，我的事情只是工作？」莫寂夜挑眉，右手抚上银曦的面颊，目光似是讽刺，又带着难以察觉的难受，令她越发不安。
「当然不是！我……」
「我发生过什麽你分明一清二楚，特地再问一遍有何用意？」莫寂夜毫不留情地打断银曦的辩解，揽着少女的手臂收紧，让她与他的身躯更加贴近。
他知道这种充满侵略性的动作百分之百会吓到她，按理说平日的他绝不会做这样的事，可是此时，莫寂夜彷佛着了魔一般，抛开所有顾虑和理智，脑中不合时宜的浮现一个念头——
拷问的时候，务必抓准对方慌乱的时刻，因为在那个瞬间最容易套出实话。
「别告诉我你忘了，才四年而已，『月凝神医』的大弟子记性没这麽差吧？」耳边传来的低喃弄得银曦心头一惊，她的老师白霜月是冰雪精灵，在耀日被人们尊称为「月凝神医」，而她也的确是老师的第一个学徒，问题是……她从来没有和莫寂夜提过这件事。
至於他口中的四年又是怎麽回事？
精灵少女惊惧惶惑的表情倒映在夜空一样的黑瞳中，莫寂夜扬起一抹没什麽温度的浅笑，「你真的不记得。」
先前就觉得不太对，为什麽对於他们过往相处的点滴，她总是报以困惑的眼神，结果人家根本啥都忘了。
路障和路人听了会笑死吧。
眼见情况越来越偏离掌握，银曦蹙起秀眉，面上反倒没了方才的慌乱。
她毕竟是年过百岁的、光精灵与冰雪精灵的後裔，大阵仗也遇过不少，要不然也当不上月煞的首领。莫寂夜的失常原因并不复杂，稍微思考一下就明白了，银曦苦笑着朝笼罩四周的漆黑望了一眼。
黑暗精灵是受到诺克弥恩祝福的种族，操纵暗属性力量的能力无人能出其右，问题是莫寂夜体内有一半的人类血统，导致他比一般人更容易吸引暗元素，同时也更容易被影响心智。所以莫寂夜大概是被她说的话刺激，情绪不稳的瞬间与暗元素共鸣，演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寂夜。」银曦平静地唤了一声，白皙的脸蛋上带着无奈，「不好意思了。」
柔软的小手绕上莫寂夜後颈，一道昏迷咒下去，青年眼前一黑，还未反应过来便倒在银曦怀中。
少女担忧地看着怀中昏迷不醒的莫寂夜，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浅灰色的美丽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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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糬又生气了？！」
路人一脸难以置信的大叫，惊人的音量甚至还吓飞了几只燕子。
「他发什麽脾气？不是都有你安慰了吗？也不想想我和路障替他善後、没人关怀多伤心！」有着祖母绿色杏眸的妖精少女气冲冲地来回踱步，银曦敢打包票，若不是莫寂夜仍睡着，路人一定会把青年拖到面前狠狠抱怨一番。
「他现在处於觉醒前期，乱发疯会伤身这点他应该晓得吧？」路障皱着眉头，不太明白向来和冰块无异友人怎麽短短一夜就立志效法炮仗，一点就燃。
银曦尴尬地举起手，小声的说：「这应该是我的错。」
姊弟俩不约而同转身望向她，脸上的震惊使他们的表情变得一片空白。
「你的错？怎麽可能！先不说麻糬根本把你当宝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最重要的是你根本没有激怒他的才能嘛！」路人率先回过神来，秀丽中带着飒爽的鹅蛋脸做出了非常标准的质疑神情，明亮的绿眸也明明白白地写着「我才不信」，就不知道是针对莫寂夜发怒的原因，还是银曦有能耐激怒莫寂夜的部分了。
路障在一旁附和：「银曦姊，不是我要批评你，可是你的水准真的没有高到可以……嗯，你懂的。」
银曦不知道该怎麽接下去了，妖精的价值观有时真的很令人无语，尽管她不是人。
「他生气是因为受到暗元素影响，然後又被我说的某句话刺激才会变成那样。」无奈之下，精灵少女连辩解都有些脱力。
「什麽话那麽厉害啊？搞得麻糬连对你发火都做得出来。」路障挑起眉，俊逸的面庞闪过讶色。
在银曦来到这里之前，他并不知道莫寂夜和银曦认识，只知道青年以前遇过一些糟心事……非常非常糟心的烂事。费尽力气逃脱之後受到一名大夫帮助，才能够活到现在。
帮助麻糬的人是谁？稍微推测一下就知道。路障记得银曦差不多是在七年前来到耀日帝国，按照莫寂夜所说的事发地点以及逃亡路线来看，当时他遇到的那名「大夫」大概就是银曦没错。
毕竟莫寂夜不是会被美色诱惑的人，不会像某些好色的人类男性，因为这位光精灵与冰雪精灵混血的少女容貌出众就另眼相待。而且路障肯定在经历过那件事後，自恃貌美意图接近麻糬的女人绝没有好下场，所以银曦必然获得了青年的信任，才拥有亲近他的资格、甚至让莫寂夜愿意将身体交由她诊治。
这名拥有黑暗精灵血统的年轻玄王全心信任的对象不多，路障确定银曦在麻糬心里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否则也不会在言行举止中流露出亲昵，尽管那种特别的温柔似乎让银曦有点懵懂不安……
也是啦，银曦姊的记忆被处理过，这两年间的某些片段想来已经不存在於她脑海中……咦？
碧绿中带了一点蓝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妖精少年神情古怪地看着银曦，欲言又止的模样引起他姊姊的注意。
「障，怎麽了？」路人显然也发现了弟弟的异样，「你想到了什麽？」
路障继续用诡异的表情盯着一脸困惑的白发精灵，缓缓地开口问道：「银曦姊，你……是不是拒绝了麻糬的告白？」
「……」
银曦错愕的睁着月长石一般的淡灰眼眸，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告白？
「路障，你会不会想太多了？」路人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麻糬才没那个胆，他是需要人家向他告白的类型啦。」
「是没错，可是……」他现在唯一能想到、足以让莫寂夜心情瞬间跌落谷底的原因就只有这个。
好啦，其实不只这个，不过实际情况应该也相差不多。
首先，银曦姊记忆模糊，关於莫寂夜的那一部分虽然不是需要「被模糊」的部分，但还是意外被封住了。以至於现在他们俩重逢，一个一直把对方放在心上、时刻惦念，给予对方的待遇只有更好没有最好；另一个完全搞不清状况，只觉得这个人面冷心善。
天啊，光想像就觉得心凉。麻糬可真不容易啊，尽管路障认为混血种青年尚未认清对银曦的感情，现阶段只是很单纯的依赖她。然而时间一久，情况便会慢慢转变，到时候如果还是现在这样……
危险！真的太危险了！一想到麻糬的未来，路障便感到不寒而栗。
麻糬，你还是再睡一下吧，今天不用太早醒来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