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注意力从那男孩身上移开，发现先前所俯瞰的绿色田野，在不知不觉间被饱满多汁的夕阳煨成了温暖的橘红。
无数个屋顶水塔闪现点点光辉，远远望去，河流像融化的黄金一样流淌，反射着炫目的光辉，光与影在眼前交织成一副瑰丽壮阔的美景。蝉噪虫叫齐鸣，替眼前的景色配乐。
我的表情一定是泄漏了我的震撼，他看着我，突然笑了出来。
「你的表情怎麽好像你第一次见到夕阳？」
我闭上嘴巴，没花时间瞪他，夕阳无限好，可不能浪费一分一秒在无关紧要的事物上。
等到最後一丝霞光消失，垄罩大地的，只剩赭红的天空和散乱的晚云。我也是看到了这天色才注意到时间，抬起手，腕上却不见手表，我焦急转向那男子提问：「现在几点了？」
「快七点了吧？夏天的落日都比较晚。」
我一脸错愕，我完全没发现时间的飞速流逝。我花了多少时间走来这里，现在就要花一样的时间回去。下坡路是比较轻松没错，但是天黑之後看不清楚路况，对我来说更加危险，只能慢慢摸索。我调转方向，一言不发开始赶路回家，能早一秒是一秒。
「怎麽了吗？」他不解地问。
「我待太晚了，要赶回家。」我没有停下脚步，只朝着身後丢话。
那男孩追了上来。「你家里住附近对吧？」
「要干嘛？」
「上车吧！我载你回去。」他豪气地指向一旁，在阴暗的林子里，我辨识出一台停放在树林边缘的脚踏车。
「可以吗？」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脚踏车。那辆行将就木的老车看起来颇有年岁，逼近报废边缘，不知道载了我们两个还跑不跑得动。
「当然，」他跑到车旁，踢开脚架，跨开长腿，三两下就骑回来我身边。「带路吧！」
要赶在天色全黑之前回到家，我实在没什麽选择。只能踱到车旁，紧握着拐杖，侧身浅浅坐上後座边缘。
「抓紧了，可不要半路掉下去，我还得回头捡你。」
就算他这麽说，我再怎麽样也不敢大胆环抱住他的腰，只敢用一只手轻轻揪住他的衣角，挪动屁股，尽量坐稳在车架上。「可以了。」
一开始他起步时龙头大幅晃动，整台车歪歪扭扭地前进，我不得不扶住他的腰，以免自己跌落在地。入了树林，车子跳动在土径上，有了下坡的助力，他便稳住了龙头。林子里暗得飞快，我抬起头，凉风拂过，看着树木黑漆漆的手指在头顶交错，不断往後流逝，林叶狭缝间，可以窥见天色已接近墨蓝，星星凝滞於天，正逐渐亮起。
越过土径和柏油路的交界，脚踏车轻快地转向，毫不费劲地滑过那条我苦行漫步的上坡路，一溜烟往我的来处一路往下行去。
他问过我家地址，我也只能回给他大概的方向，就算是当地人，也未必熟识那些错综交织的大道小巷。离开了丘地，他顺着我的指挥左弯右拐，逼近我家巷子口时，我开口要求下车。
「不是还没到吗？」
「就在前面，到前面巷子口就可以了。」
他在我指定的地点缓缓煞住车，此时天已全黑，夜蛾和飞蚁在冰冷惨白的路灯下起舞。我下了车，快速步过那一整排冷眼瞪着我的房舍，一心想赶在母亲发火之前回到家。到了家门前，才想起我忘了道谢，回过身，看见他还杵在阴暗的巷子口，像一座黝黑的铜像，看不清楚五官，我却知道他还在看我。
我举起手，他也跟着举起手，我轻轻地挥了挥手，当作话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