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皎洁,莹耀着流光的星星,一闪一闪的高挂天上,空气中有着树叶散发出来的清香,淡淡的随风轻送。
英雅趁着晚风,优哉游哉散着步。
「山上凉意透人,宋施主怎不多添加衣物,以免受寒。」慈祥的嗓音从几十步远的盘石上传来,三保宫的「圣德大师」正盘坐在石上。
「圣德师父,您老怎麽会在这里?您老不是应该在三保宫。」
三保宫这几天宫庆,最重要的大人物竟然不在场压阵,宫内其他人大概找他找疯了。
圣德大师望望月色,「来跟元悟下棋。」可惜那秃驴嫌他下得臭,好说歹说都不当他棋友,棋盘上无对手,他很寂寞啊。
「有人可以一起下棋,您老看来并不开心。」
圣德大师难得显得有些不高兴,「别用话戳破和尚内心的脆弱。和尚什麽都不上心,唯一介意就这点,小心这仇和尚我记一辈子!」
英雅忍住笑意,再走近些,不好意思的说:「我可能累过头,反倒睡不着。大师,不可能睡不着吧?怎麽这麽晚还不睡?」
「想起故人、故事。」
他打起的禅机连带勾动英雅内心一直隐藏的疑问,只有虫鸣又无外人的环境给了她勇气问出口。「大师,为什麽当年建议我父母将我当男孩教养,理由可以对我明说吗?」
「宋施主,你对此因何心生有怨?」
英雅被圣德的反问霎时呆傻住。
「将你当男孩教养的理由不就是为了可以生出宋家的传承之子。」
圣德大师一副德高望重的模样,惹得英雅反驳不得。
「但是‧‧‧‧‧‧。」她总觉得不对,却又说不出违和在哪里。
纵然无法反驳,可难得有此机遇遇上圣德大师,她不甘就此结束,再接再厉,非要为内心的疑问寻求一个答案不可。
「大师,您老不要挥着义正言辞,理所当然的旗子来欺瞒我。我虽不才,但也不蠢,父母膝下当时虽无男丁却并不执着,把我当男子教养我都觉得一方面是要听从大师的话,一方面也认为如果他们一生只有我一个女儿,让我多了解外面人情也是好事一桩,直到多年後生下妹妹们,我才感觉到他们对求子的渴望。」
「你讨厌被当男子对待?」
「不是。当个男子,我的人生自此走上另一个方向,这一路我得到许多,也没有後悔。毕竟当时护住家人是我最大的希冀,而能做到,我不知道有多感谢上天的恩典和大哥的帮助,不用面临家毁的苦难。」
「那不就得了。宋施主到底哪里不满?」
一再被询问根由,英雅的嘴张口又闭上,态度开始变得扭扭捏捏。
圣德大师不多加为难,直接点破她内心的罣碍,「宋施主,在担心什麽,放不开自己?那人并不知道你的烦恼,他只会觉得你明明平常不是这样,怎麽突然变得那麽难搞,他很伤脑筋。」
「大师,慎言!」
圣德大师的话惹得英雅脸色爆红,话冲出口然後才意识到她竟然冒犯了全皇朝最被世人称颂景仰的人。
「对不起,大师,我不该对您出口妄言。」
「不用,不用。内心春情被人当面戳破,恼羞成怒理所当然。和尚也不是第一次被人骂。」
圣德大师被英雅斥责脸上并没有任何变化,只有眼神有一瞬间的深邃远扬。
他无所谓的话换来英雅的无奈。
面对圣德大师的透彻,灵慧如她知道如果想要得到真正的答案只能坦白,「大师,您老真神通,什麽都瞒不过您。我无法下定决心,不知道我该做出什麽样的抉择才是对。」
「你的父母听从和尚的话将你扮成男子,你觉得对吗?」
「当然对。」
「但世人一旦知道你是女儿身却以男子装扮在外行走,你觉得他们会认为你对吗?」
「当然‧‧‧‧‧‧不会。他们只会因被我欺骗而愤怒,他们不会体谅我的苦衷。」
「为什麽?」
「因为‧‧‧‧‧‧,因为他们没有走过我走过的路,因为他们不是我!」
「施主已经想清楚自己要往哪个方向走,无须和尚再多言。」
「可是,我还是觉得我能帮他的太少。」
「自身有多余,给予别人是一种自得、自幸、自乐,似乎世人总喜欢给予,而彷佛接受别人的给予是一种羞耻的事情。施主,何不反过来想,你能承受别人的给予,不也是一种对自性的考验,藉此反思是否会藉此恃宠而娇,是否会食髓知味,不求长进,还是感恩在心,自我成长,给予施恩者更大的骄傲,将给予接受形成一个美满,成就他人也成就了自己。宋施主,你是哪一种人呢?」
「我……。我接受大哥的给予,成长到如此,大哥他会喜欢吗?大哥他会以我为傲吗?即使我没有为他做些什麽事?」
圣德大师的话如当头棒喝,她从来没想过,当她接受他的恩义,当她利用他的恩义,为自己和家人寻得一方天地,他会为她感到高兴,高兴她并没有将他的给予白白浪费掉。
他其实并不要她苦心积虑的报答,只要她一天比一天过得更好,好好的照顾自己,便是对他最大的回礼。
她红了眼眶,低着头,无法诉说她此刻的激动。
圣德下下了盘石,行个礼,「宋施主,天凉,体弱,早些歇息。珍重自己,何尝不是爱关心你之人心中所愿。」
「谢谢大师开悟。」
圣德离开之後,英雅并没有马上回房,她静静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又转向觑着幽暗的寺院费着神思,想着大师的话,久久不能成眠。
她是不是该试着调整自己的心态,不再苦恼自己能不能做到去分担大哥肩上的重担,不再担心自己也是他重担里的一份子,而是将自己和宋家照顾好,不为他添烦恼,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呢?
如果真能还完他的恩情,她是否能向他要求更多?